江南被带至六层鬼市要员的居住场所，现如今的鬼市自从十五年前那场灾祸后便被一分为二。
    一派为张叔为首的主和派，掌管二、三、四、五层的相关事宜，至于地下三层则属于主战派管辖。
    张叔候在房门外，面色随着一盆盆血水的端出变得愈加暗沉，手不由攥得青筋暴起。
    对此他不得不闭上双眼，强抑下心中的愤懑。
    此时在他面前已然跪了一大片人，包含鬼市各个部门的管辖者。
    “对于今日发生的事，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
    众人垂首不敢去看张叔面上的怒容，四周是一片死寂，唯一能传来的便是底下的嬉笑打闹声。
    他们就这样僵持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直到一名少年的出现才打破此僵局。
    若是江南在此，不难认出此人正是先前那被挟持当做人质的愣头青。
    刺鼻的腥臭味遍布整个鼻腔，一名红衣少年拎着两颗已然面目全非的头颅漫不经心地从一侧的楼梯上缓缓而来。
    他发觉这有些诡异的气氛不以为然，吹着口哨将手中的头放在指尖把玩，鲜血沿着修长的手臂落在地上。
    转身坐在栏杆上，将玩腻的头扔回那些跪着的人面前，鲜血洒了一地，语调轻快。
    “张叔，人我带回来了，至于其他的已经按您的吩咐扔河里喂鱼了。”
    闻此，他只是抬眸扫了一眼便移开视线，仿佛在看两颗路边的白菜并未掀起太大的波澜。
    “干的不错，将他们的头颅悬挂于七星阁之上，让来往的人都看看敢在鬼市闹事是什么下场！”
    此言一出，底下的人面色凝重似乎在顾忌着什么，一位稍微年长些的人硬着头皮出言劝阻。
    “可是张叔，这两人怎么说也是那位太子爷的人，这样做好吗？”
    “什么狗屁太子爷！”
    张叔怒喝一声，吓得先前跪于此地的众人不敢吭声。
    “我看他是舒服日子过够了，敢来老夫的地盘上撒野，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你们去给他找些事情做，省得他闲的没事找事。”
    自此，鬼市对外宣布终止与南康的一切生意往来，南康皇帝得知此事龙颜大怒，当着全朝上下的面狠狠得将太子训斥一番并禁了他的足。
    一向心高气傲的太子何时受过这样的气，禁足当日就将全宫三百多个奴隶以各种形式虐杀后才微微缓解心中的气愤。
    鬼市享有世上最顶级的药材与医者，应付江南这种皮外伤绰绰有余，不出一日身上的伤便好了大半。
    人一老就会变得多愁善感，明明上一秒还在生气，下一秒就难受的要哭出来。
    张叔自他受伤之日起便一直守在他的身边，心心念念了十五年的人现如今就这样躺在自己眼前，还是以这副模样。
    “这么多年没见，少主都长成一个大人了，这眉眼瞧着跟主人可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我可怜的少主哟，一看就知道在那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没吃饱饭，这都瘦成啥样了。”
    窗外依旧是那么的黯淡无光，悬挂于楼外的银铃随着大风吹过相互碰撞。
    清脆的铃声连同时间一起，带走了曾经发生在此的一桩桩惨案，现在的鬼市早已不复往日那般繁荣……
    “现如今变成这样都是老夫无用，是老夫护不住你，若那日在鬼市护着主人也不至于会发生这样的事。”
    床上的人隐隐约约听到声响睫毛微颤，缓缓睁开有些酸涩的双眼对上的却是一张老泪纵横的脸，本能地往后一缩不想却扯到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嘶——”
    “少！”
    刚蹦出一个字，便回想起那临行前的警告强迫自己改了口。
    “公子你醒啦，感觉如何？”
    “现在感觉好多了，谢谢您救了我。”
    江南不动声色的观察四周与眼前这位老者，察觉到他并没有威胁，这才舒缓了眉头。
    脸上虽然没有刚开始的紧张，却依旧挂着那看起来礼貌实则生人勿进的笑容。
    张叔不屑于独占洛青枫的功劳，出言解释。
    “公子你误会了，救你的人是洛青枫，不是老夫。”
    江南当然知道是师父救了自己，但从最后的结果来看，他既然未带自己一同离开，那就说明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鬼市与莲华宫向来不和，在此还是不要过多暴露身份为好。
    “我知道是他，但最后为我处理伤口、找来医者的是您，所以您就不要再推脱了。”
    听到这，张叔露出欣慰的笑容，万幸这洛青枫没有将少主养成一个穷凶极恶之徒，反而将其教养的彬彬有礼。
    只是……
    违和的成熟让他心中一紧，能造成这样的性格不难想象他都经历过什么，十五年来的自责此时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以前的少主虽说喜欢板着一张脸，但至少还尚存着孩童的纯真。
    现如今的少主可以说是成熟，但更多的还是懂事，懂事的让人心疼。
    如果当初没有让他被带走，如果他从小在鬼市长大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可惜没有如果。
    他注视着眼前的人目光一顿别扭地将脸侧到一边，鼻子有些发酸。
    “公子，你这些年……过的还好吗？”
    突如起来的提问让人摸不着头脑，江南抬眸望着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颓废的老人，不禁语气放软。
    “您放心，挺好的。”
    听到回答，最后的防线终究还是没能守住，一时没忍住将少年紧紧拥入怀中。
    江南还是第一次与这样的长辈近距离接触，有些不知所措，但更多的是心安的感觉。
    在莲华宫上，他从未有一刻能像现在这样放松，在那里时时刻刻都有人盯着，偶尔做错一件小事都会被指着鼻子骂。
    虽然知晓他存在的人不多，但总归有那么几个喜欢来找他的茬，甚至经常做出威胁生命安全的事。
    师父常年在外奔波，被杨师叔抓回来后也总是独自一人在屋内喝的伶仃大醉，所以江南基本属于放养状态。
    他察觉到老人异样的情绪，不再动弹任由他将自己抱着直到结束。
    “对不起，老夫失礼了。”
    “您不必道歉，这些都是人之常情，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江南不知从哪掏出一块丝帕递到他的面前，嘴角含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说来惭愧，与您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您叫什么？”
    闻此，张叔顿时朗声大笑出来，笑得漆黑的眸子里满是笑意，连眼角的皱纹里都能看出他的喜悦。
    “我叫张叔，是这的管事。”
    刚介绍完自己，他便从怀中取出一枚看上去有些年头的玉牌递到江南面前。
    他略微颔首，眼中泛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此物赠与公子，希望你不要拒绝。”
    “……”
    鬼市的通行令牌，看成色就知道绝不简单，如此轻易的就打算将此物相赠指定有鬼，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江南注视着那块玉牌不为所动，装作为难的样子对其解释。
    “张叔，我做人有我自己的原则，除非您给我一个必须要收的理由。”
    一听到这，他低垂着头露出落寞的神情，表现出一副与他的外表完全不符的神情来。
    “若老夫说，老夫喜欢你喜欢的紧，想日日夜夜都见到你，更想让你一直住在这，你信吗？”
    江南料想了无数种可能，可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种完全出于私心的选项。
    他有些尴尬的回避那道炙热的目光，眉头不经意间拧在一起。
    要说嫌弃也算不上，但这话听起来就怪异的很。
    “张叔，你……”
    一时激动竟然将自己的心里话一股脑的抛出来，他有些头疼地捂住自己的脸，解释的话也有些语无伦次。
    “公子不要误会了，老夫不是那个意思，老夫只是觉得公子你很有意思，让老夫想起两个不争气的家伙来。”
    “老夫真的不是那种喜欢小年轻的变态，真的不是……”
    况且，老夫是真心实意想要公子留下。
    这句话他并未说出口，越解释到最后越能发现自己的无力。
    尴尬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张叔不知如何解释才能摆脱那个词，百般无奈下只好颇为生硬的转移话题。
    “公子可还记得，老夫与你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记得，您想让我陪您去一个地方。”
    “那不知公子现在是否愿意，这是一个交易，玉牌就算作报酬如何？”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江南的神情变化，见有苗头就连忙补充。
    “你放心，不会去太远的地方，就在七星阁内。”
    江南低头沉思，目光四处流转最终停留在屋角木几的香炉上，只见那香炉静静的吐着云纹般的香烟，一切看上去是那么的祥和。
    他重新回看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一身玄色鱼纹衣衫打理的是井井有条。
    他的面相看上去并不是那种温文尔雅的文人，更像是一位行走于江湖的侠义之士。
    时间终究还是在他身上留下痕迹，若是将眼角那些皱纹遮去也不乏是一位翩翩少年郎。
    如此一位老者这样低声下气的与自己商讨，若是再拒绝他岂不是太不近人情了点。
    思虑再三，江南决定放纵自己一回，不去考虑其中的利害关系，只是作为一个晚辈去了却长辈的心愿。
    “张叔，我愿意陪您同去。”
    得到回应，他起初有些吃惊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在看到江南肯定的表情后，在他有些忧郁的脸上划过喜悦的微光。
    虽然只不过一件小事，在他这十五年来的等待中也是极大的安慰了。
    他望着少年回想起从前种种，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两行热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这一次轮到江南手足无措了。
    江南面对着眼前痛哭流涕、完全不顾自身形象的张叔不知该如何安慰。
    实在没想到自己轻易应允的一件小事，对张叔而言会如此的重要。
    他收不住泪，在江南看来几乎就是狼狈的逃离此地。
    “公子…公子你今日先好好休息，老夫…老夫明日再来接你……”

    作者闲话：

    张叔是可爱的小老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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