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雪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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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1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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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雪止,风都刮得格外温柔,晴空照雪,雪地露出片片褐色。
城内小贩走动间叫卖吆喝着,被守门的小厮呵斥几声,一看正匾慌忙扛着贩筐跑了。
镇抚司内室,朱瀛伏坐案头,两指间夹着张不大不小的黄纸,垂眼思忖已久。
不多时,朱瀛低嘁一声,立在金柱旁的几位下属顿时深感冰天雪地萧瑟之意。
朱瀛抬眼一睨,装作若无其事地拂衣起身,淡淡一笑,“你们来之前我还在想,若这例表写得好,免去月余也无妨,可我不满意,这次例表事关稻桑之策,国之大事,圣人都要沾三指。凡人事皆有首尾,这首算我的,这尾就得劳烦各位动动脑子拉一把,是谁,敢违圣意,是谁,扰动国策。六份表,五份都是韩党,是有多大的口气说黄河水清啊。”
他信手踱步,仿佛闲聊,玄色飞鱼服穿在身上倒有野鹤之意,随时即可翩翩飞去,又捉摸不透。
立在最前头的姚广安率先作揖道,“镇者言语中的,是下官目光短浅,下官重写,”
“是,下官重写,”“下官重写,”其余人纷纷答道。
按理说镇抚司暗人明人无数,要查什么人也是一应出动,怎地,要动用这些文职往大海里头识人呢,众人暗自叫苦。
内室装潢简单,置放几把交椅,一张八仙桌,最贵的也不过是幅悬挂在正中央的云中鸡犬图,圣上赐的。
“吱呀,”大门被打开,乱了一室寒冰。
“上差,那人果真又来了”,十九行礼,一腿跪地道。
此刻大敞着门,朱瀛迎着热烈的日头,万丈光芒洒在苍白瘦削的脸颊,与玄衣抽丝剥离的金线相映折射,他神态自若,依旧看不出什么。
“都回吧,”
“是,”下属们躬身退下,交头接耳地哀道,姚广安默默地擦了擦汗,他深觉无处不在的睥睨,只打在他心底,挖出、放回、不动声色。
那是来自最大爪牙的勒索,孤独的审视他们每一个人,善恶忠奸,贵人贱者。
“参见大人。”
是这个声音,只不过多了点韧劲,朱想。
他放下毛笔,转身望去。
衣桌摩擦间,宣纸“哗哒”落下,一并落下的是齐修烈高高挂起的心,原来是他。
那日风雪夜深,他看得到一抹火红色朝他遥遥走来,大氅摩擦着腰腹抖露出暗红色的金属令牌,雪打在身上化为彻骨冰凉,他贪染上不顾一切的热。
不期间,四目相对。
“我们又见面了,看样子,是升官了。”朱瀛眸光幽幽,不紧不慢地说道。
站直了的身子果真不同凡响,剑眉星目,犹如一面直冲而下的瀑布,激荡到人眼底去,看起来极新鲜,他可及弱冠?朱瀛想。
“托大人的福,升了个总旗。”
“干得好,千户也不难当。”
笑煞我,我若能当千户,来日便做得你这个位子,官大口气也大,果真不假,哪儿是这么好擢升的。
不过齐修烈还是心底雀跃了一秒,道了声“大人抬举。”
他恍然觉得世人口中的朱七爷与面前如修竹般的清秀男子是不同的,朱瀛舍得在百忙之中让他进了镇抚司的门,肯与他说一番抓不住重点的废话,他是有些惊讶的。
“寻我来,是为何。”朱瀛明知故问道。
“不知大人是否还记得,前月诏狱里问责沈云轩沈少保,求您开恩的那个人。只有您,肯救我师父一条命,”他顿了顿,“还让师父吃上了最后一顿饭。”
朱瀛救了他,救了师父,即便师父惨死,这份不为外人所道的恩情,他不能忘。
想来他能够升至总旗,也是对面这人的助力罢。
朱瀛作一副了然状,他拎起茶壶晃了晃,倒入瓷杯,低首等嗅到了茶香,他勾起唇来,递到齐修烈跟前。
齐修烈缓过神来,喉结轻轻一滑动,茶杯四溢的雾气腾腾攀升到两人的眉眼处,只听一声轻笑,“请,刚到的龙珠,”齐修烈双手接过。
“但将千岁叶,常奉万年杯啊,”在竹风居的小屋,是他和师父习武挥剑的地方,那天师父喝高了,在满是落叶的树桌旁举着一封信昏昏然地念叨着,“徒儿,师父受他大恩呐,可师父不能救,否则,稍有差池,满,盘,皆,输,”师父一字一顿,举头长叹一声,手里的信颓然落地。
师父,是否想到今日呢。
齐修烈握着瓷杯的手越攥越紧,他望着仅有咫尺距离的朱瀛,心下一片炙热。
他于他,是师父还拖着残躯奄奄一息的那两天,在寒山寺寺角下静待花开的一块浮木,即便花凋谢了。
“哦对了,大人,还有这些,”齐修烈阔步向门外走去,手中提了一篮子不知名的东西,“也不知道大人喜欢吃些什么,就带了些鸡蛋,下单的鸡我养了很久呢,三十天三十颗,我都献给大人。”
齐修烈献宝似的神情很有孩子气,与过分成熟的体格结合起来有些违和。
朱瀛轻轻挑起一下眉梢,未做他言。
齐修烈颇不自在的挠了挠后脑勺,“放下吧,”朱瀛淡淡颔首道。
“上差,这鸡蛋……”十九皱眉道。
人都走远了,他的大人还在看着地上的鸡蛋,他有些难解。
“最近想吃鸡蛋,以后一天一个。”
嗯?十九瞳孔震了一下,张张嘴,很快又闭上,“是”,身为一个忠勇的侍卫怎能作如此不雅动作呢!
可是跟着大人这么多年,大人从不吃鸡蛋……不会吧?他心猛一跳,不能想不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