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五章他的自行车后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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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涯无论是十年前还是现在都经常提到一位姓郭的老人家,这位老人家在钟涯口中一直是一个博爱的形象。钟涯也经常说要带符野去拜见这位“恩人”,又因为许多事情耽搁了。钟涯和符野嘴上不说,心里都一直记挂着这件事。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两人不约而同地提起了这件事。于是,拜访的事情就毫无异议了。
钟涯倒是了解郭奶奶的性格,也不准备什么,但符野却花了心思,穿了一身偏正式的休闲套装,戴上了金属眼镜,还拜托李遐的秘书送了些营养品到公寓准备亲自送去给老人家,他是真的把老人家当做钟涯一位十分重要的长辈去拜访。
他们起初是开着车去的,但路越开越窄,到一个巷子口的时候钟涯踩下了刹车,从后备箱里拿出了一辆蓝色的自行车,停在符野面前。
符野挑着眉问:“你想表达什么?”
“我想让你感受一下我的车技。”钟涯不由分说地把营养品放在了自行车前的篮筐里,握着把手往车座上一跨,又扭头对符野再一次发出了邀请:“来吧,我的车技特别好,当年医学院有十几个女孩子都想坐我的后座。”
符野很不给面子,噗嗤一声笑了,指着路过的一辆三轮车说:“如果是你的话,就算你开的是那辆摇摇晃晃的车子她们也会想坐你的车。”
那是辆看上去就久经风雨的三轮车,驮着塑料瓶、压扁的纸壳箱和一个缺了一只脚的塑胶椅子,像一只蜗牛驮着巨大的壳,简陋到让人怀疑下一秒就会散架。开车的是个满脸皱纹、皮肤黝黑、穿着白色汗衫的干瘦老人,手里摇着铜铃,嘴里喊着“收费品”。
钟涯腾出一只手拍了拍车后座,然后说道:“你要想坐那种小三轮我下次去找一辆,这次你先坐这个,快点。”
从表情来看,符野是不愿意的,但他还是跨上了自行车,扶住钟涯的肩略显无奈地说:“我真的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三十三岁的男人活得像十三岁的?”
“因为我脸皮厚。”钟涯乐呵呵地回答。
钟涯以为万事具备,兴奋地踩下了车蹬,车确实是向前开了,但存在着明显的阻力,他带着疑问转头一看,只见两条大长腿还踩在地上,而腿的主人则笑眯了眼,这笑假得渗人。
“绅士,发现了吗?我身高是一百八十七厘米。”
一米八七的男人,一百一十七厘米的腿,在自行车后座伸直了委屈,缩着更委屈。
最终,符野还是离开了自行车的后座。钟涯推着自行车,礼品仍然放在自行车上,而符野则跟在自行车的另一侧,在夏日的阳光下,小巷子里的大树洒下斑驳的树荫,在干净的石板路上,也在过往的行人身上,仍是一副岁月静好。
一只大胖橘摇着身子高傲地从两人眼前走过,跳上围墙。而钟涯就在这家的门口停下了脚步。
破旧的小院子上飘着一条炊烟,门外的人隐约能听到厨房里的协作曲。
钟涯将自行车停在了墙根,拎起所有东西,推开了虚掩着的木门。符野跟在他身后,弯着腰进了这个小巧玲珑的院子。
符野对这个院子是非常有兴趣的,他见过很多关于京城景色的作品展,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一张照片,照片里正是一座在老槐树下的青瓦小院。
郭奶奶的院子不大却有许多的生灵,有在黄土地上啄米的鸡群,有窝在围墙上扫尾巴的大胖橘,有躲在八仙桌下小憩的大黄狗,有成片的菜畦,还有挽着裤脚给蔬菜浇水的小少年。
“你今天不上课?”钟涯皱着眉问那少年。
小少年抬手揩去额头上的汗珠,心虚道:“犯事了,老吴说我不用去了。等再过几年去你们医院当清洁工,一个月拿六千不比上学好?”
“什么时候的事?”钟涯压着火气,尽量平和地问。
“上个周。反正我不读了,钟叔你别管我了。我奶奶都同意我不读了,有你什么事啊。”
小孩撇着嘴,低着头,眼睛也不敢看大人,感觉钟涯火气上来了,他马上就扯着嗓子喊:“奶奶!小钟叔叔来了!还带了个麻杆一样的外国男人,还挺好看!”
一个弯着腰,满头白发的老奶奶沾着一手面粉从厨房里出来了,笑呵呵的:“小钟来啦?你和小周这不来就不来,一来就扎堆来,还带人来,正好,奶奶给你们包饺子,三鲜馅,你最爱吃的。”
“好好好,奶奶,我们先不聊饺子了,先告诉我,这小子怎么不上学了?”
“不给我说说跟你来的这个孩子是谁吗?”郭奶奶拿出了老花镜,颤颤巍巍地戴上,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符野:“怪好看的,是个男娃娃吧?好久没看见,这么好看的男娃娃了。”
钟涯深感拳头打在棉花上了。他没有回答郭奶奶的问题,固执地说:“先告诉我,这小子为什么在这,他这个年纪没有学校有资格开除他。”
“哦,没事,先生生气了,没事,过几天等先生气消了,小离就能回去了,先生们都是好人。”
钟涯明白了,又盯着被称作小离的少年问:“你干什么了?”
小离撇着嘴,背着手,脚尖在地上钻着,将菜地钻出了一个坑,没底气地说:“没干嘛。他弄脏了我的鞋,我打了他一拳,他就告诉了他爸。”
钟涯知道小离嘴里的“他”指谁,那是小离班主任的宝贝儿子,也怪不得郭奶奶会说要等老师消气。
“我是不是上次就警告过你,别乱拿你的拳头打人?”
“是他不长眼睛,走路不看路!踩到了我的鞋子,他让我的脚疼,我就让他疼!”
小孩理直气壮的样子直接把钟涯气笑了,伸手想去拧小孩的耳朵,这时,不光符野握住了他的手,郭奶奶也说:“没事,没事,小孩子小打小闹,没事。小钟啊,快给奶奶介绍一下,这个男娃娃是谁?”
小离也知道奶奶和那个不认识的叔叔在救他,赶忙丢下了浇水用的葫芦瓢,像只小兔子一样跑回了房间,钟涯想追上去,手腕却被符野紧紧地握着,他只好暂时先放过那小孩。
“他是谁啊?”郭奶奶又一次对符野的身份发出了提问。
周锡恪也穿着瓦蓝的围裙从厨房出来了,嘴里说着:“饺子已经下锅了,奶奶。”
钟涯忙拎起几盒礼品放到了房檐下的长椅上说:“奶奶,你不是总催我找个对象吗?他就是我对象,我今天特地带他来拜访你。”
听到这话,周锡恪瞪大了眼睛,忍不住爆出一句“卧槽”,再看郭奶奶,脸上的皱纹已经皱成一团了,良久才说出一句:“这怎么能是你媳妇呢?男的怎么能当媳妇呢?”
老人家的语气里有困惑,有愤怒,更有悲怆。
符野扶了扶眼镜框,没有说话。他早就料到这位奶奶对他会有这种反应。
钟涯解释道:“奶奶,我们互相喜欢了很多年。”
郭奶奶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情绪开始激动起来,握着钟涯的手说:“不行,不行啊,他会害了你,会害死你的,男的媳妇要不得!要不得!”接着就是悲伤的哭泣。
“奶奶!”钟涯柔声安抚着郭奶奶的情绪,郭奶奶的手劲却越来越大,残缺的指甲掐得钟涯生疼。
周锡恪也赶忙过来安抚老人家的情绪,钟涯抬头去看符野,却发现符野已经不在院子里了,兴许是实在尴尬就走了。
听见外边的吵闹,小离也不怕钟涯了,从房间里跑出来扑到了奶奶怀里,抱着她的腰喊“奶奶”。
在三个人的努力下,郭奶奶终于平静下来,她已经十分疲惫了,却还是最后对钟涯说了一句:“别喜欢他,他会害你,会害你。”
钟涯目送着周锡恪和小离一左一右地扶着郭奶奶的手臂,送她进了卧室。他落寞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出了院子。
符野就在墙根处等着他,坐在自行车的三角座上,一脚踩在车蹬上,一脚撑在地面,低头看着手机。
“小野。”他轻轻喊了他。
符野抬起头,表情却是笑的:“没事,没有那么糟。至少我发现,我是可以坐你的车后座的,只需要我侧坐着,然后,把脚索起来一点。”
钟涯做了一套深呼吸,抬眼问:“你想尝试吗?”
“可以试试。”
“那就来吧。”
钟涯露出一抹不是那么轻松的笑,结果自行车的把手,骑上车,说道:“上车。”
符野往后座上一坐,双腿交叠着,那双大长腿果然没有再碰到地面,他扶住钟涯地双肩,在钟涯耳边说道:“出发吧,我的绅士。”
自行车慢悠悠地驶过这座玲珑的院子,作别了围墙上的大胖橘,穿过树荫,在石板路上,感受着颠簸,感受着微风。
渐渐地,钟涯的心情也好了,说道:“你知道吗?自行车是我大学才学的,因为看见了我们很多情侣在湖边骑行,我就在想,我以后一定要带着我的爱人骑一次自行车。”
“那时你有想过,坐在你后座的,会是个男人吗?”符野问。
“不记得了,应该没有。毕竟当时,我还是个以为你是我的好兄弟的傻子,哈哈哈。”
在狭窄的小巷里,他的小声和自行车的车铃声,都如同这夏末一样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