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孤寂地趴在窗边，似乎在远眺着远处的大海，眺望着夕阳裹挟着大片红霞坠入海底。她成长的地方没有海，只有漂着一艘艘乌篷船的一条河，它温温柔柔的，远不及大海潮起潮落时的力量。
    戴因站在走廊里透过门缝观察着这难得的美景，见女孩久久没有动作他便抬脚走了，齐鸥跟在他身边汇报说：“这几天乔来看过她四次，她倒是没有再发疯，乖乖地听乔讲话。”
    “越乖越奇怪，再盯着点吧，这种年纪的小姑娘想抓到把柄不难。”
    “是。”齐鸥记下了，又问：“先生你真的要让乔把她带走吗？”
    “不可能。”戴因一口否决：“他倒是继承了他祖辈的冒险精神，但他的老祖宗冒险是为了金币，他冒险就是纯粹玩命。”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下楼，出大门时戴因无意间回头再看了一眼白斯房间的那扇窗，只见女孩就站在那，长发垂下，配合着那条白裙子让人不禁想去猜她来自哪口井。戴因倒是不惊讶，照顾她的保姆已经不止一次他反映她经常会这样披头散发得趴在窗口，半夜里还会站在门口阴恻恻地看着走廊，不止一次吓到巡逻的人。
    戴因问：“她被找到之前的事查得如何？”
    齐鸥摇头：“没什么进展，她离开华国到被乌翰救下这之间的半年没有一点线索。”
    因为娅妮莎的心愿，符野和戴因这几年都在不约而同地在做同一件事——寻找那个和娅妮莎一起逃亡的女人。
    第一个线索是符野找到的，是一枚娅妮莎送给那女人的胸针。胸针出现在一个小型的拍卖场上，符野花了大价钱才从灯塔国的一个贵妇人手里把它拿下，又从拍卖场嘴里问出了胸针是谁拿来拍卖的——一个平平无奇的拾荒者意外在石堆里捡到了它，一个识货的人花了十个面包的价钱买到了它，又转卖到了拍卖场。
    拾荒者因为大暴雨死在了荒野里，线索断了。
    又过了三年，符野忽然查到了一些线索，一些突兀的线索，说是那个女人的女儿白斯就在华国的水乡。他没有通知缪斯湾，料准了戴因会跟你抢人，但梅列特庄园里缪斯湾的眼线是不少的，就算他不说戴因也知道。
    戴因先符野一步到了水乡，扑了个空，后来的符野却从关蓓蓓手里得到了一只镯子，成色不好，但是曾经出现在那女人的合照上，这成了很重要的线索。
    接下来，戴因和符野又陷入了瓶颈，谁都没找到下一条线索，直到半年后，乌翰向他们递上邀请函。
    戴因的部下拿着白斯的照片到了那个水乡，又将调查辐射到了周边城镇，动用了大笔资金，最终换回了几张薄薄的纸。
    第一条消息就让戴因断定白斯是个骗子。
    白斯十四年的生活一直是一个叫杰克的老人在照顾，据现在掌握的消息，那个是位十分温文尔雅的老人，很像老派绅士，很博学。白斯没有户口，没有上学，很多东西都是老人传授的。关于这个老人的资料除了在居民间的一些口耳相传的话就只有一张模糊的照片。照片似乎是从另一张照片里截取下来的，他是高加索人的面部特征。那么，一个外国老人养大的孩子为什么只会说华语？她伪装自己是为了什么？
    第二条消息是关于一个少年。少年名叫徐饰，年仅十六岁，是白斯童年最好的朋友。白斯和老人“被亲戚接走”的同一天，他也失踪了，父母追寻了三天无果后便放弃了，徐饰家里还有四个男孩，他的失踪在他父母的观念里不见得是坏事。
    第三个消息是关于一个年轻的女教师。她是到乡里的小学支教的大学生，她向有关部门举报了两个没有户口的外国人，促使了那个接走他们一老一小的“亲戚”出现。
    这些信息是零零碎碎的，仍旧不能很好地解开戴因的真正疑惑，现在他已经让人以那个神秘的老人为切入点，希望能查到些有用的。
    谜团重重，在查清楚一切前，戴因坚决反对符野任何跟“带走白斯”有关的想法。
    夜里，戴因刚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办公室的电话便响起了急促的铃声。
    他不耐烦地接起，是齐鸥。
    “戴因先生，乔的口鼻开始出血了，医生希望你能过来看看。”
    “来了。”戴因的眉心皱起，他又想起了娅妮莎，很多年前他就目睹过娅妮莎神志不清，大量鲜血从口鼻溢出的样子，那是一个他永生难忘的画面，就像白玫瑰在沾了血，触目惊心。
    符野的身体他一直在监视着，在花都时还很稳定，为什么一到了缪斯湾就状况频出？戴因不信鬼神，现在却在怀疑梅列特家族的祖先是不是真的想绝后。
    戴因前脚刚走，后脚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又响起了，那是小狐狸打来的。
    从戴因的别墅到符野临时居住的花园小屋是有一段距离的，开车需要五分钟，在车上他接到了一个很久不联系的老朋友的电话。
    来电显示，moon，都月明。
    他记得，都月明现在就是符野的私人医生，电话打来得正好。
    接通电话，传过来的声音却是小狐狸急切的声音。
    “罗锡则！我哥，我哥怎么样了？他的病还好吗？”
    “他没事，你放心。”戴因冷漠地回答。他很奇怪，小丫头这问法，莫非是有人告诉她符野病得不清？那么，缪斯湾是谁在泄密？
    “把手机给都月明，刚好有事和他说。”
    那头安静片刻，传来了戴因熟悉的都月明的声音。
    “戴因。”
    “嗯，谁告诉那个丫头他哥的状况的，是缪斯湾的谁向你们泄密了？”他咬重了“缪斯湾”这个词。
    “你干女儿小欧啊。”
    戴因强压怒气，他一直很讨厌都月明这种说话方式：“她不是我的干女儿，她只是我的继承人。”
    “我们华国人的继承人一般都是儿子女儿，或者孙子孙女。”
    戴因一忍再忍：“你们不是早就定居考拉国了吗？”
    “我在哪我也是华国人啊，我的姓在前面，我是黄种人，我祖上发迹在华国杭城，你能改掉我的DNA吗？你们缪斯湾霸道也不用这么霸道吧？”
    车停了，有人给戴因开了车门。
    “我最不乐意跟你们都家人说话，废话太多了。”戴因快步穿过小屋的大门，穿过客厅，见到了齐鸥，想到她的泄密目光不由地一沉。
    齐鸥吓出了一身冷汗。
    “都月明，乔的身体你最清楚，我把手机给这边的医生，希望不会限制你的发挥。”戴因道。
    都月明语出惊人：“会。”
    就在戴因忍无可忍的时候，都月明又补上了一句：“但我肯定不会让我大方的小老板没命的，赌上我老父亲的舌头。”
    戴因，皮笑肉不笑，把手机给了负责抢救的医生。他能怎么办？对面是以嘴出名的都家人诶，除了忍有什么办法？
    医生带着手机进去了，顺手带上了房门。门的隔音效果很好，一旦闭合，戴因和齐鸥都没再听到那些滴滴答答的吓人的仪器声。
    走廊里只剩下戴因和齐鸥两人，齐鸥听见戴因和都月明通了电话便知道为什么方才戴因看她的眼神如此冰冷，不需过多的思索，她主动承认了错误。
    “对不起，戴因先生，前两天我私自联系了都先生，询问了有关于小梅列特的用药。”
    “不用跟我说。”戴因沉声：“我跟他那点恩怨不算什么，你要跟乔道歉，他一开始可是宁愿受罪也不告诉花都那边的，你现在直接捅破了他的计划。”
    齐鸥低头了：“是，等他醒了我会告诉他的。”
    “嗯。”
    一直到医生出来告诉他们符野没事了戴因都没再说一句话，他只是朝医生点了头，拿回自己的手机就走了，没让齐鸥跟着。
    符野醒了，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浑身充斥着他讨厌的沉重感，各种医疗设备的运行声他熟悉又讨厌，又是那条鲜红的输液管在他眼前晃啊晃，晃到他心烦意乱。
    护工在帮他换注射液，见他醒了便说了一声：“晚上好，小梅列特先生，我去帮您叫医生。”
    “谢谢。”他很庆幸，这回他说话不算难受。
    那个他不喜欢的大鼻子医生进来了，带着一股难闻的化学药品的味道，他认识很多医生，每个人身上都有不同的味道。钟涯身上是很淡的皂角味，池杰身上是一股黄连味加上一股似有若无的香烟味，他以前那个医生身上是很淡的一层香水味……这些他都不讨厌，却唯独讨厌大鼻子医生的味道。
    或许是这个大鼻子配出来的药让他实在难受，恨屋及乌？
    大鼻子医生给他做了检查，又仔细问了他几个常规问题。这几个问题让符野感觉很奇怪，大鼻子从来没有问过这些问题，这些问题像是他的私人医生才能问出来的！
    “你们，联系了我的私人医生，是吗？”他一字一句地问大鼻子。
    “哦，是的。”大鼻子医生毫不吝啬赞美：“都医生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医生，就是他远程指挥我们对您进行抢救的，原本我们已经准备给您动手术了，是他挽救了局面！”
    “都医生？”符野皱眉。
    大鼻子并不知道符野为什么皱眉，好在齐鸥来了，她打发走了大鼻子，关上门，说：“你的私人医生，是都家那个大公子，都月明，我很想告诉你，但是戴因不许。”
    “无所谓。”符野其实很早就对“池杰”的身份产生过怀疑，也揣测他是都家人，都月稚出现后他断定他是都家“月”字辈的人。
    都月明，都家“月”字辈第一人，也是都家最神秘的预备继承人之一。
    说起来，都月明，都月稚那张惹人撕的嘴确实和他们亲爹都谨生一模一样啊。
    是他考量不周。
    齐鸥没忘记自己来的目的，酝酿了一下情绪便对符野说：“乔，我想我得给你道个歉，未经你的允许就私自联系了都月明。”
    “已经发生了，没关系。”符野垂眸，他倒是不担心都月明知道什么，他只是怕会传到钟涯耳朵里。
    “戴因准备请都月明过来，他觉得你这样不行。”
    “好，记得给他开双倍工资，我本来在给他放假。”
    符野倒是还蛮期待都月明能过来，能不受折磨难道不好吗？
    送走了齐鸥，又小睡了片刻，符野终于恢复了些精神，他习惯性地去找手机。
    手机的电量不多，有很多的未读信息，来自许多人；未接电话也有很多，也来自不同的人，其中，最新的一通来自他的小狐狸。
    他托钟涯去告诉狐狸白斯的存在后，狐狸第一次给他打电话。
    他不加思索，按下了回播。漫长的忙音过后，小狐狸的声音传了过来，软绵绵的，带着俏皮的尾音，像是在撒娇，和以前一模一样。
    “哥，听说你又病了，你，你没事吧？”
    符野不由得勾起了嘴角：“没事，我马上就好了，很快就能回家，不用担心。”
    而后便是很久的沉默，符野在等小狐狸说话，小狐狸在纠结要跟符野说什么。秒针在不停得走，每一步都在符野的脑中留下烙印。
    “哥！”小狐狸终于开口了。
    “嗯，我在。”符野慢慢地起身，靠在床头，他觉得躺着打电话不舒服，会让他胸闷得喘不过气。
    换了姿势，他还是觉得胸口很闷，护工便拿了枕头过来给他垫腰。
    小狐狸终于说话了：“哥，我举报，小涯哥跟我说他喜欢你，他对你有爱情！”
    爱什么？符野没有听清，他听到前半句时心脏漏了一拍，眼前就开始发黑，口鼻腔似乎都失去了呼吸能力，耳边最后的声音，是渐行渐远的机器报警声。
    失去最后的意识前，符野记住了狐狸说的“小涯哥跟我说他喜欢你”，暗叹自己真的很没出息，就听到半句话就能激动成这样。
    真的是，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