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婚事办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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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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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韦舒亦陡然惊醒,天花板上印着一道拉长的树影,像地狱伸出的魔爪,欲将人拖入无尽的深渊。温热的风从窗口灌进屋里,吹在后脖子上一片冰凉,他松开握紧的匕首,从枕头底下把手抽出来抹了一脸,三伏天,大清早就出了一身冷汗。
坐起身,韦舒亦从床头摸了根烟,手心汗漉漉的,指尖微凉。点上火儿,他深吸一口,尼古丁渗进肺里,神经却未得立马舒缓。
楼下传来叮里当啷的响动,他看了眼床头的钟,才刚过十点。
还有时间,他盘腿坐在床上,慢慢地抽完一根烟,然后把烟头用力地碾熄在烟灰缸里,翻身下床。
楼下大厅摆着一口黑漆棺材,两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儿正蹲着给棺材绑绳,听见楼梯那边传来嗒啦嗒啦拖鞋叩地的声音,齐齐抬起头。
“韦少,这么早就醒了。”光头圆脸的大汉咧着笑倒了杯水迎上去。
韦舒亦把一杯水一饮而尽,斜了一眼棺材,“到北郊呢,少说也得一个多小时,早什么。”
“你打算亲自去?”光头诧异,“这点小事儿,交给兄弟们就成了。”
韦舒亦没接话,而是歪着头左右瞧了瞧光头的脑袋,说:“我给你的进口生发液你没用么,咋还一根毛没有。”
光头干笑着摸了摸头,“使了,没啥用。韦少,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兄弟们原来排队剃头,我就从没排过大队,我这是天生秃,十几岁就不长毛了,啥药水也不管事儿。”
韦舒亦伸手把光头的脑袋薅了下来,凑近了仔细瞧了瞧,确实一根绒毛也瞧不见,“人家读书读傻了还一头毛呢,你说你最高文凭就到小学,也好意思谢顶?!得亏当年你脑袋上挨的是两刀,要是只挨一刀,兄弟们都不能叫你一声棒球哥,得叫你龟哥,跟他妈GUI头似的。”
光头后脑勺上有两道刀疤,一左一右,从太阳穴一直蜿蜒到耳后根,不细看还挺对称,加上脑形忒圆,远远看着就跟棒球似的,经年累月,得了个棒球哥的称号。
棒球嘿嘿嘿傻笑。
韦舒亦在光溜溜的头上拍了一掌,“你就打算这么招去呀?那不一下车就有人报警了,赶紧去把假发戴上。”
撂下话,韦舒亦绕过大厅边儿的一面屏风,里头就是餐厅,摆着一张长桌,能坐下十几号人的长桌。
这天气热得不行,大厅里虽然开着空调,但大门是敞开的,开了跟没开一个样儿,韦舒亦把餐厅里的大电风扇打开,坐到最近的位置上,又把跨梁背心的下摆卷到胸口,露出整齐排列的腹肌。
大电风扇启动的声儿特响亮,叶面哐当哐当转了三圈才呼啦呼啦地飞速旋转成了螺旋桨。
棒球正在上楼,听到电扇的动静儿,立马从楼梯上探出半个身子,扯着嗓门朝大厅后头的小厨房喊:“蛇脸儿,韦少要吃早饭了!”
“要你几把喊,老子听得到!”
话音刚落,一个瘦高男人端着一个托盘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托盘里乘着一碗热腾腾的豆浆,两根油条还有点小咸菜。这人本名叫佘象,又因生了张标准的倒三角脸而得了蛇脸这名。
蛇脸眯眼端着托盘绕到餐桌,把盘子放到韦舒亦面前,笑得谄媚,“韦少,你昨晚上安排的豆浆油条,我赶早起来自己做的,没跟外头买,你尝尝合不合口。”
韦舒亦端起豆浆嘬了一小口,舔舔嘴皮子,“太淡了,加点糖。”
“啊?”蛇脸把耳朵伸长了。
大风扇的噪音很大,韦舒亦提了口气,冲着蛇脸的耳朵大声喊:“加糖!”
“我就知道。”蛇脸一点不嫌炸耳朵,笑着从围裙兜里拿出早准备好的糖罐,拧开盖往碗里撒。
这糖一半撒在碗里,一半撒在桌上,可蛇脸却一点没察觉。
韦舒亦习以为常地把碗往蛇脸那边推了点。
知道韦舒亦喜甜,蛇脸撒了小半罐糖才罢手,又把碗推到韦舒亦面前,“韦少,你再尝尝。”
韦舒亦端起来嘬了一口转脸就喷了出来,把碗撂桌上,大声吼道:“拿错了,那是盐!”
蛇脸一惊,低头又忙不迭从围裙兜里掏出一副眼镜,那眼镜镜片厚得跟啤酒瓶底儿一样,戴上之后他拿起罐子一看,“哎呀,拿错了。”
“韦少,你稍等会儿,我这就去换一碗。”
蛇脸端着豆浆跑回了厨房,韦舒亦眉头紧锁,右手食指在眉骨上来回刮着。
一早上刚开头就不顺,总感觉要出事儿。
“韦少,你真要亲自去?”
头顶上冷不防传来一句嘶哑的喉音。
韦舒亦抬头,铁铲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跟前,静静地看着他。
“我不放心。”韦舒亦没法直说,他快天亮做了个噩梦,不跟着一块儿去心里不踏实。
韦舒亦搞着丧葬一条龙的买卖,却是个不信神佛不信邪的主,他唯一信的只有自个儿的直觉。
“你别担心,我查过了,婚礼办得不大,也就十来桌人,大多都是跟新郎一个厂的工人,我们也不是头一次办这事儿了,有经验,指定不出乱子,他们要打要骂,我们受着就是,要抄家伙我们就报警。”
韦舒亦摆摆手,他打定了主意要去,谁开口都没用。
“东西和人都准备好了吧。”
铁铲点头,“钱纸、青幡和乐队都准备好了,兄弟们在仓库里换衣裳呢。”
“去多少人?”
“拢共十个人。”
“嗯,这事儿不能去多了,人越少越好。”
蛇脸又重新端了一碗豆浆来,热腾腾的蒸汽把眼镜蒙上一层白雾。
韦舒亦喝了口甜豆浆,乱糟糟的心情捋顺了些。
三辆黑色的奔驰,一辆黑色的厢式货车停在路边,韦舒亦身着灰色的西装,站在人前对着面前清一色黑西装黑领带白衬衣的大老爷们儿说:“今天这活儿讨不了好,听不了骂的提前给我把耳朵堵上,受不了气的自个儿在兜里揣个刀片,忍不住就划自己一刀,反正还是那句老话,对面不下狠手,我们就不动手!他们要是抄家伙,大家就机灵着点,能躲就躲,躲不了再出手。”
“是。”
洪亮的应答声整整齐齐,一股子训练有素的气质。
韦舒亦咂摸着嘴里残留的甜味儿,挥挥手,示意大家上车。
北郊是企业园区,离中心城区五六公里,有大大小小上百家企业,二十几年下来园区这片人口达到了十几万,内部自成体系,配套完善,俨然一座独立的小城。
车行至园区,韦舒亦远远地就瞧见了一幢青灰色的企业办公楼,办公楼顶的企业招牌已经被摘了,只剩四根生了锈的铁架在阳光下暴晒。随着距离的缩短,宽阔的厂区和一座座大门紧闭的厂房逐渐被拉入视野,韦舒亦别开眼,但车子从企业大门口划过时,他还是不可避免地瞥见了枣红色大理石铺成的门墙上遗留下来的一个”韦”字,镀金的大字早就被抠了,字体的痕迹却依旧清晰,金粉嵌入了大理石中,是抠不掉的。
韦舒亦摸出根烟点上,开了点窗。
开车的铁铲从后视镜里看了韦舒亦一眼,“少爷,还有几分钟就到。”
“快点。”韦舒亦轻声道。
园区的居住区在最北面,分布着住房、医院、学校……沿街有大小餐馆酒店,只在最边缘的位置有唯一一家五星级酒店,酒店再往北就不是园区的地了,是隔壁县的一片退耕还林区。
韦舒亦他们一行朝着五星级酒店方向去,目的地却不是酒店,而是酒店旁山包上的一个农家小院。
小院门口放着一个充气的彩虹门,门头上贴着一个金色的囍字,门两边挂着一串串红色闪光纸剪成了囍花,红色的鞭炮碎渣从院门口一直铺到院里,被百十来号宾客踩在脚下,简易搭建的舞台上婚礼主持人刚问了一句“咱们让新娘子来说说新郎的优点吧”,院门口突然就传来”刺啦”一声货车熄火的声音。
台上的新郎和新娘顿时朝门口看去,一众宾客也跟着朝门口看去。
院门就那么大一点,只瞧见了一辆黑得发亮的轿车堵在了门口,而货车车厢在院墙上头露出一个顶盖来。
韦舒亦撑着额角,果然不顺,这他妈是二婚,喜时是11点38分不是11点58分,已经迟了,新郎新娘都上场致词了。
铁铲从前排回过头来,“韦少?”
韦舒亦又点上一根烟,“去吧。”
“是。”
铁铲应声下了车,冲后头招招手。
唢呐一声尖鸣拉开序幕。
四个身穿西装的大汉头戴白麻抬着黑漆棺材进入院里那一刻,整个婚礼现场鸦雀无声,只听见院门口传来叮铃铛铛哀乐敲打的声音。
紧接着仨身穿寿衣的中年男人撒着纸钱跑到了棺材前,跪下扯着嗓子鬼哭狼嚎。
“李翠啊,你怎么就能结婚了呢,儿才十二啊,你就撒手不管了。”
“李翠啊,你好狠的心呐,你嫌我腰腿不好,嫌我活儿不好使了,就找个下力的莽夫来寒碜我啊……”
“李翠啊,我这张脸往那儿放啊,你要结婚我就不活了,我死后化厉鬼也要天天缠着你俩!”
新娘刚还红润的脸蛋子,此刻比漫天飞舞的纸钱还要白上两分,俩眼一翻倒在了新郎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