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洋走到尚思面前，见到了他从未在尚思身上见过的颓丧，彷徨无措的眼神，故作坚强挺直的腰板，就像一只被丢弃的大型犬。
    一股莫名的保护欲在江洋心中无限膨胀，他拽住尚思的手臂，将人拖出黑暗。
    “走了，回家。”
    尚思猝不及防地朝前趔趄两步，跨进旁边公寓投出的一团光晕中。
    微弱的暖光顷刻间扫去满心的阴霾。
    “我能……抱抱你吗？”尚思犹豫地开口。
    江洋嫌弃地反问：“你觉得呢？”
    尚思伸手把江洋死死地搂进了怀里，下巴搁在江洋头顶，将脑袋的重量全放了上去。
    江洋慢半拍地说：“我觉得你好像没有理解对我的意思。”
    尚思保持着姿势没变。
    江洋拳头攥紧，内心挣扎了三秒，松开了手，说：“多大点事儿，就算你爸把你赶出来了，还有我呢，我会把你当菩萨一样供起来的。”
    “菩萨？”尚思低头看人，只瞧见一个毛茸茸的发顶，“你瞧着我这面相像菩萨么，怎么也是关二爷吧。”
    江洋抬脸问：“关二爷辟邪吗？”
    尚思答：“那当然，黑白两道谁不给关二爷让道。”
    江洋说：“那行，你就是我的关二爷了。”
    尚思闷声笑道：“学霸不应该拜文曲星么，怎么还拜上关二爷了，不想混学霸圈想转行混社会啊？”
    “学霸、学渣最后不都得混社会，学霸的社会更血腥残暴，早拜早保命。”
    “你说得对，要不现在就拜吧。”尚思伸出右手在江洋面前摊开，“不用多了，先给个一万块钱意思意思就行。”
    面对这么不要脸的话，江洋很淡定，“小钱，我出了，你撒手。”
    尚思呆愣地松开手，“你还真大方。”
    江洋后退一步，“大家也算熟人，给你打个折，收你一万块钱吧。”
    “什么？”尚思没懂。
    “你抱了我大半天，我不得收点费么。”江洋转身往公寓走。
    尚思跟上去，“就一分钟不到，收费也太贵了吧。”
    “我堂堂江大少爷，从来都是按秒计费，一万块钱已经是给你打折了，打骨折那种。”
    尚思笑道：“你不是不乐意人家叫你大少爷么，现在又摆谱了。”
    江洋说：“本少爷看心情说话，现在就乐意摆谱，你管得着么。”
    尚思笑着说：“不敢不敢，我还指着你供呢，惹不起。”
    回到公寓，尚思一头钻进房间，中途也就吃饭出来了一趟。
    知道尚思心情不好，江洋也不打扰他，自个儿回了房，把门关上坐床上看书。
    看来看去一个多小时，书页还停留在翻开的页码，字认识他，他也认识字，就是看不进去。
    江洋把书倒扣在床上，揉了揉心脏，有些沉甸甸的不舒服，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缓解，他犹豫片刻，拨通了江雨的电话。
    接到江洋的来电，江雨很是惊讶。
    “小弟？”
    “姐，还在忙吗？”
    “不忙呀，孩子上外教课，我正闲呢。”
    江洋揉着心口说：“姐，我突然胸闷，啧，也不是胸闷，好像是心脏不舒服……我也说不上来。”
    江雨紧张道：“呼吸呢，有没有感觉很急促，喘不上来气。”
    江洋深呼吸了几口，“还好，挺正常。”
    “有咳嗽吗，或者最近有没有受凉感冒？”
    “没有，都挺好的。”
    江雨迟疑一下，“恶心、呕吐、出汗、心绞痛……这些症状呢？”
    江洋感受了半晌，也挺纳闷，“没有，就感觉挺憋闷。”
    江雨问：“你最近都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就跑跑步锻炼一下身体。”
    江雨声音冷得像一杯放凉的茶，“小弟，你太任性了，你自己什么身体心里应该最清楚，好端端地跑去学体育，这不是折腾自个儿么，你本来心脏就不好，这才几天呀，身体就出现问题了。”
    江洋无奈，“姐啊，我心脏什么时候不好了。”
    “你是早产，五脏六腑哪个都比别的孩子弱，瞎折腾个什么劲儿，这要让刘姨和爸爸知道，还不得急死。”
    江洋赶紧说：“姐，你可千万别告诉他们啊。”
    江雨没接他这话，而是问道：“你这症状出现多久了？”
    江洋舔舔干燥的嘴唇，“也没多久，两个小时吧。”
    “之前是不是剧烈运动了？”
    江洋回忆一番，“啊，是。”
    江雨说：“明天上医院来一趟，做个全套体检。”
    江洋听到医院就鸡皮疙瘩，“姐，我才出院多久啊，不用了吧。”
    “你要不听话我就打电话给爸爸。”
    江洋万般后悔打这通咨询电话，但此刻只能认命道：“好，我知道了。”
    江雨又嘱咐了一通，说了快半个小时才在江洋的催促下挂了线。
    江洋长叹一口气，得，自己给自己找事儿干，还得想办法拉尚思陪他上医院一趟。
    正当此时，房门被敲响了，尚思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江洋，我想吃面，你帮我煮。”
    江洋抓起枕头就要砸过去，可举过头顶，他想起了医院，于是转手把枕头丢回床头，翻身下床。
    把热腾腾的麻辣面端上餐桌，江洋正想开口，尚思瞥了眼面碗就说：“这么清淡，连个鸡蛋都没有。”
    江洋磨着牙回了厨房，随后便传出滋滋的油声。
    尚思得意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一双筷子灵活地从大拇指转到小指又重新转回来。
    没一会儿，江洋出来了。
    尚思手里的筷子”啪”掉桌上。
    “鸡对你做了什么，你一口气杀她一窝孩儿？”
    江洋把盘子搁到尚思眼皮底下，“你说他能做什么，反正不是人事儿。”
    尚思数了数，足足十五个煎蛋，赞叹道：“这确实不是人干的事儿。”
    既然不是人能干的事，自然要寻求非人类的帮助。
    一人俩狗围着餐桌吃宵夜，十五个煎蛋倒是分得很平均。
    江洋抱着手臂坐等三位吃完，在尚思放筷子的那一刻轻咳了一声。
    这属于领导发言前的起范儿，尚思很有眼力见地坐直，“少爷您发话。”
    江洋问：“鸡蛋面吃得可还满意？”
    尚思砸吧几下嘴，“面有点少。”
    江洋哼道：“下次面下锅的时候说。”
    尚思点头，“得嘞。”
    江洋道：“俗话说吃人的嘴软，面你已经吃完了，那明天陪我去趟医院吧。”
    尚思说：“少爷，我现在就把鸡蛋面给您吐出来。”
    尚思作势把手指伸进嘴里，江洋拿起手机摁了几下。
    紧接着尚思的手机屏幕就亮了。
    他拿起来打开微信，微信转账1000元。
    尚思笑着说：“你还真供我啊？”
    江洋漫不经心地答：“男人要说到做到，明天陪我去医院。”
    说完，他又补充道：“别说你也按秒收费，你撑死也就能按日计费。”
    尚思意味深长道：“按日啊？”
    江洋毫无察觉地回道：“嗯，一日一千，你就值这价了。”
    尚思戏谑道：“意思是你快的话，我还赚了。”
    江洋觉得这话有点窜味儿，一时没想明白，只当尚思这是催他明天在医院少耗些时间，于是很客观地说：“具体得多久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会尽量快一点。”
    尚思笑趴在桌上。
    江洋莫名其妙地盯着人笑完，然后瞅着尚思把转账收了，便起身准备回屋。
    尚思端着碗筷打他面前走过，突然顿住脚，满脸诚恳地说：“江少爷，男人还不能太快。”
    江洋傻站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想发作，又认识到此刻无论是骂人还是动手都纯属炸毛，更丢人。他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看在明天的份儿上，忍了！
    回到卧室锁上门，江洋把倒扣在床上的书拿起来，他没想再看，只想放好，和书本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的感觉并不怎么美妙。
    但书拿起来，几个字跃入眼帘，他就捧着坐了下来。早先还装不认识他的文字现在踊跃地冲进大脑，和脑细胞热情地相拥，熟络得很。
    江洋一看书就没了时间概念，等察觉腰疼时，电子钟已经显示0点42分。
    他恋恋不舍地合上书，关灯缩进被窝，突然意识到什么，摸了摸自己胸口。
    不闷了，那明天是不是不用去医院？
    摸到床头的手机，顿了顿，手又重新缩回了被子里。
    钱都付了，隔壁的壮汉肯定是不能退款的，还是别浪费。
    第二天早上，晨练刚结束，江洋就逮着尚思去医院。
    尚思把书包背在胸前，一边骑车一边提醒江洋，“江老师，你带我翘课没问题吗？”
    江洋迎着猛烈的凉风喊：“翘课是学渣的本分。”
    尚思扭头说：“江老师，我不是学渣。”
    江洋把尚思的脸推回去，“开车能回头么，交规都没学好，还说不是学渣。”
    尚思叹口气，加油往前冲。
    江雨在一家私立医院当护士，说白了，贵太太找点事儿干打发时间。
    私立医院人少环境好，露天停车场修得跟花园似的，四周宁静，人工湖里还养着天鹅。摩托车滑进医院，放炮似的轰鸣声惹得高层为数不多的几位贵宾患者探出头来观望。
    江洋察觉到高处投来的目光，并没有回视，毕竟好奇是不分种族和阶级的，而视线相对容易被误会为挑衅。
    他跨下车，抱着头盔等尚思把车停好。
    这会儿工夫，江雨从医院门口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