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爷子的丧事需要回去的不仅仅是林说文，还有作为世交家的孩子的曲俊燕。林说文在叶里傅的房子里又待了一个晚上，陪叶里傅看了一晚上的电影，曲俊燕来接人的时候林说文困得不行，看谁都是颗粒感满满。
    他的行李有曲俊燕和叶里傅帮忙搬上车，他打着瞌睡就上了车的后座躺下了。他迷迷糊糊的感觉到车子开动了，后边他就做了一个黑白电影质感的美妙的梦，再醒来时他就已经在林嬖在纽约的家。
    林嬖当然不在，她那时说过几天回纽约然而直到现在也没回来，林说文不奇怪，毕竟国内的事情不可能简单到林让林嬖能两头顾。
    曲俊燕也暂住在这，第二天会和他们一起搭航班回国。林说文打着瞌睡走下楼，迎面就遇到了林又岐。林说文算了算，他们有一年半没见过了。
    林又岐长高了不少，身上的锐气也少了，看见林说文就轻轻叫了一声“舅舅”就从林说文的身边跑上了楼。
    林说文没在意，继续往楼下走，他听见叶书因和曲俊燕的说话声了。他循着声音找去，就看见两人在一楼的落地窗旁有说有笑的。
    林老爷子的死亡似乎带不来任何人的悲伤。
    曲俊燕很敏锐，林说文才走下楼梯就被他发现了，接着他就直接跟林说文说：“你睡着的时候在我车后边流口水了，记得赔钱，那可是我新车。”
    林说文直接空手拍上了曲俊燕的手，说道：“小气。照你这说法，你弄脏过我多少东西，我一件也没找你要过钱，你也好意思。”
    曲俊燕啧啧两声，直言：“林说说你就是不会开玩笑。”
    “一点也不好笑。”林说文是一点面子也不给。
    叶书因就在一旁笑着看他们斗嘴，等两人都不再说什么了他才温声说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才是我一开始认识的林说文。”
    林说文笑笑，跟叶书因说：“我没事了。”
    “没事就好。”叶书因站在玻璃窗前，站在阳光下，还是那个温柔优雅的仙人，他的手指上还有一点细细小小的伤疤，不过已经没有会影响工作的伤了，“对了，老爷子的葬礼，程经籍也会回去吧？我怕阿嬖忙昏头了没让他注意，让他等等，我们一起回去，免得他一个人带个孩子被为难。”
    叶书因这么一提醒林说文才想起这里边还有程经籍的事，他原先并没有意识到，就连曲俊燕这个世交家的孙子都要赶回去，何况程经籍这个名正言顺的林家姑爷。
    “晚点给他打电话。”林说文说。
    林说文和他俩又随便聊了两句家常，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想着那边程经籍和阿愚大概都醒了就回房打电话了。回去的时候他又在楼梯上遇到了林又岐，这回这小子好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局促地叫住了林说文，说：“舅舅，对不起。”
    林说文不想为难一个小孩，但是有些事情他一定要论清楚：“其实比起我，你更应该去和程经籍说抱歉。”
    “都要说的。”林又岐说道：“过两天见到小舅父肯定会说，你们会原谅我吗？”
    小孩挺诚挚，林说文眼眸一垂，说道：“我会，但他不一定，你亲自去问他，我不能帮他做决定。”话虽这么说，林说文心里却有八成把握确定程经籍不会记恨这孩子，毕竟程经籍这人，本来就不会记恨什么人。
    “知道了，我会的。”林又岐低头道。
    “嗯。”林说文摸了摸他的头，一边往程经籍那拨电话一边往房间走，到房间的时候电话刚好接通。
    电话那头的程经籍不知道在做什么，但和他的声音同在的还有阿愚的咿咿呀呀声
    “喂，林老师，怎么了？阿愚有点吵，你等等，向阿蕊，你来一下，来帮个忙——抱走抱走。”
    一阵兵荒马乱后，程经籍舒了口气，而后解释说：“他今天有点兴奋，非要我陪他玩娃娃。对了，怎么了，林老师，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
    “你现在还在南省是吗？”林说文开门见山地问。
    “在啊，我不在南省能在哪？哦，等等，想起来了，林玉柏昨天是发消息让我四天后带阿愚回京城，说是你爷爷走了。林老师，你节哀啊。”
    “没事。我就来问问你什么时候回去。”林说文平静地问。
    “林玉柏不是说四天后吗？然后我这也忙得走不开，我就，我就说……”程经籍的语气虚下来，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好像有点不礼貌不孝顺，忙解释说：“林老师，你听我说，不是我对爷爷他不孝顺，就林玉柏说阿愚还小，然后你爸他们都在，就让我晚点回去比较好，省得惹事……”
    “没关系，就这样。”林说文肯定了他的做法，又说：“我明天得飞机，应该只会比你晚到一点，你晚点去房间帮我收个东西帮我一起带回京城。”
    “你要回来了？”程经籍的声音陡然升高：“怎么突然要回来了？你这么回来没事吧？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不会。”林说文打断了程经籍一长串地问句，说道：“我已经好了，程经籍，葬礼结束后，我会和你们一起回南省。”
    没有出乎林说文的意料，程经籍那边想起一声欢呼，似乎手机还掉到了地上，林说文嫌弃地把手机拿得离耳朵远了一点，到那边的程经籍恢复正常了才重新拿近。
    “激动过了吗？激动过了就好好听着。”
    “好了，好了，林老师你说。”程经籍的声音颤个不停，其中的愉悦是挡不住的。
    “就一件东西，我床头那只木偶，帮我带过去。”
    这件事他惦记了很久。
    程经籍连连答应。
    两人没有聊太多，是程经籍先终止了通话，或许他太激动了，或许也因为他手头的事还没忙完。
    从纽约到京城的航程很长，林说文在飞机上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很快也就到了地面。飞机降落到地面的时候京城是个大晴天，林说文甚至能感觉到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的皮肤上，到进了机场拿好行李再走出航站楼的时候天上就离奇地下起了雨。
    雨不小，不到一分钟就打湿了地面。林说文抬头看去，不远处的天空中正挂着一道浅浅的彩虹。
    京城的空气是让他真正感受到生命与自由的，林说文想。都在说美国是自由的，纽约是自由的，但在美国将近一年，他没有一秒钟感受过轻松与自由，他知道自己是个恋家的人，离开家他总会紧张，拘谨，防备，唯有在这片生养他的土地才能让他感知真正的松弛，这也是他不选择留在普林斯顿的理由之一。
    林嬖派了人来接他们，她自己没来。上了车，林又岐就迫不及待地问：“我妈妈呢？她不是说会来接我吗？”
    三个大人对林嬖的未到场都有着相同的猜测，但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没向孩子提起。来接应他们的女人回答道：“老爷子的葬礼隆重，涉及的人和事都很繁杂，林嬖小姐作为一家之主当然是要留在院子里主持。”
    三个人对视一眼，都扬了扬嘴角，他们心中的猜测都得到了印证。
    曲俊燕自言自语似地说道：“阿嬖这人还真是……怪不得阿敏以前都怕她三分，皇帝这下是真成皇帝了。说说，你什么想法？”
    林说文看着窗外的彩虹，淡淡地说：“跟我没关系。”
    曲俊燕笑而不语，事实怎么会像林说文说得那么轻巧。林嬖是他的亲姐姐，又确实宠他宠到不行，如果放在两年前林嬖上位或许真的没办法影响到林说文的生活，但自从林说文在医院天台上的那一跃过后，林嬖确确实实地变了，这时候的林嬖上位林家，无疑能给到林说文最大限度的自由。
    曲俊燕看着林说文，好像在看一阵在他眼前短暂停留的风。
    “就她一个人在主持？大伯，堂伯他们都还在，轮得到她？”叶书因有着明知故问的意味。
    女人也耐心给他解释了：“几位叔伯年纪也大了，自己手头也都还有事，精力当然是不如林嬖小姐。”
    林说文听着，对一切心知肚明，有没有精力去管全凭一张嘴去说。再说得魔幻一点，林嬖就好像那个妖精，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把这群中年人的精气吸干。
    “叔伯们都和老爷子亲，都是老爷子亲自教养长大的，老爷子走得突然，叔伯们恐怕大多伤心过度，这种时候需要些镇定的人，刚好就是我们这些没心没肺的小辈。”林说文慢悠悠地，自嘲似地说完，见没人应答他就抬眼扫过车厢内的三人，就发现那三人也同样看着他。
    “你还会说这种话？我还真想不到。”曲俊燕感叹说。
    “哪种话？”林说文转过头，反问曲俊燕：“场面话？疯话？假话？真话？拜托，我也是个人，也没个会变长的鼻子告诉别人我在满嘴跑火车，什么话我不能说？看我高不高兴而已。”
    曲俊燕无话可说，只觉得记忆里那个林说文的样子是越来越明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