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两人都睡得很早。在空旷的房间里，松软的大床上，林说文依旧偏居在他的一侧，程经籍习惯性地平躺着，但尽管如此，他们的呼吸都在交织，表现得比他们的肉体亲密得多。
    林家院子没有起床号这种对于大多数年轻人来说都反人类的东西，但他们依旧没有睡到自然醒。因为是大年三十，林又岐这群孩子得到了正大光明扰人清梦的理由，七点钟刚过就开始流窜到各个院子敲门势必要当这个人肉闹钟。
    程经籍难得梦到了那个好久不见的人，还没说上一句话就被吵醒了，林又岐那小屁孩拍着他们的门大喊：“舅舅，舅舅，起床了，舅舅，叔爷爷伯爷爷他们叫我们喊你们起床了，他们说年三十不能犯懒。”
    程经籍“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将头发揉得乱七八糟的，他现在觉得许家那边的起床号也没那么讨厌了。他习惯性地去看林说文，发现床边已经没人了，下床到洗手间一看，人果然在里面，吐到似乎整个人都要栽进马桶里了。
    他拍着他的背，一手拽了几张卫生纸等着一会儿递出去：“你这也太严重了，要不要去看医生，我真怕你吐出什么事。”
    林说文哪里能说得出来话，甚至连摇头的机会都没有。昨晚林说文回来就睡了，程经籍还洗了个澡，他忘了锁门，这会门外的林又岐喊了那么久也没人给他回应直接像个小土匪一样闯了进来，厅里卧室里都看不见人就听见洗手间有声音门还半开着就直接跳了进去，大喊：
    “你们在干什么啊？”
    程经籍一转头就看见这没分寸的小孩，起床气又上来了，就不耐烦地说道：“出去，怎么还乱进别人房间，不礼貌知道吗？”
    林又岐做了个鬼脸，又看见几乎要跪倒马桶边上的林说文便问道：“舅舅你怎么啦？”
    程经籍的脸色越来越差：“你先出去，他不舒服。”
    林又岐好像没听见似地还想靠近他，程经籍火气上来了直接吼道：“出去！看不出别人生病了吗？你是医生吗？吵吵闹闹的，快点出去，不然我揍人了。”说罢他还挥了挥拳头。
    林又岐终归还小，程经籍又是个alpha，真正发起火来也够吓人，小孩愣了一下红着眼睛跑出去了。程经籍留了个心眼，就把洗手间的大门锁上了。
    又过了许久，林说文终于不呕了，没说话，就用手肘垫着额头抵在马桶的边缘，程经籍也只能稍微弯了一点腰一直在他的背上给他顺着气。
    好一会儿，敲门声忽然响起，程经籍一开始以为是林又岐就没管，结果那敲门声很节律也很礼貌，他刚意识到不是林又岐那人就说：“经籍，开门，是我。”
    听声音是许荞禾。刚好现在林说文好一点了他就去开了门。门外只有许荞禾一个，她轻轻推开他走近洗手间，和他擦肩而过又嘱咐他：“去把外边那碗姜茶端进来，再接一杯温开水进来。”
    “我不喝。”林说文从牙缝里挤出这丝声音。
    “乖一点，喝了就舒服了，不难喝，我加了三勺蜂蜜。”许荞禾就像哄小孩一样对林说文说道。
    “听着都想吐。”林说文辩解说。
    程经籍站在门口不知所措，好在许荞禾态度强硬，抬手示意他去端。这时候的食物链还是很好判断的，程经籍抬脚就去了，出来发现林又岐就坐在客厅的木椅子上荡着脚丫子，见他出来还浑身颤了一下，显然是刚刚的恐吓还有作用，但等程经籍端好茶和水准备进洗手间的时候这孩子好像是胆子回来了一点，小声地喊了一句：“你好没用。”
    程经籍懒得管他，进门后还把门又反锁了。
    林说文又在吐，这次换许荞禾在给他顺着背，几分钟后终于停下来了，许荞禾从从程经籍那拿过已经快凉了的白开水，说：“先漱口，把味道漱掉。”
    林说文的手在发抖，许荞禾就把杯子递到他嘴边。他含了一口，将整个口腔漱了一遍又将水吐掉，整个过程还算乖巧。但是，当许荞禾把盛满姜茶的汤匙送到他嘴边的时候他就死活不肯张嘴。
    “不难喝，相信我，三勺野蜂蜜，非常甜。”
    林说文狠狠摇头。
    “就一口，不好喝我再给你换。”
    林说文还没喝酒断言：“绝对不好喝。”
    就是这么一张嘴，许荞禾眼疾手快一勺姜茶就送进去了，看着林说文好像石化了程经籍的笑就绷不住了，他想起了徐今释家的小侄子，徐今释帮忙带孩子，那小孩死活不愿意吃饭她就是这么干的。
    那姜茶在林说文的嘴里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咽下去了，他捂着嘴说了一句：“不算难喝。”
    “不难喝酒全部喝掉。”说着，许荞禾就又舀起一勺送到他嘴边。
    林说文还是抗拒。诚然，有些东西不难喝，但是能不喝第二遍就不喝第二遍。
    程经籍笑到头都要掉了：“林老师你快点喝啊，要不再张嘴说句话也行哈哈哈哈哈。”
    林说文：“……”
    许荞禾也有点嫌弃这个alpha：“好了，别笑他了，他小时候有段时间每天都要喝姜汁，捏着鼻子喝了大半年就一直不喜欢这个。”
    程经籍解释说：“不是，我，我就想起我朋友家的小侄子不乐意吃饭的时候也是这么被骗着吃完一整碗的，就，没想到我们林老师，还挺可爱。”
    林说文捂着嘴：“求你不要说话，想吐。”
    许荞禾点头称道：“他说得其实也没错，我家小说说还是没长大。”
    就这样一句话就完美地踩到林说文的雷点上了，夺过许荞禾手里的碗就把那碗他相当抗拒的东西皱着眉一饮而尽，捂着嘴挑衅地看着另外两人。
    程经籍忍不了了，咬着嘴唇就迅速地开门往外跑，许荞禾弯着嘴角拿过他手里的碗不说话，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辈子都不想再喝这个了。”
    “好。”许荞禾答应了：“岐岐跑到我那说你吐得吓人，我那又只有生姜就只能给你煮这个，我晚点叫人出去买材料，明天给你煮点酸梅汤行不行？”
    林说文终于点头了。
    程经籍的笑声隐隐约约从外边传进来，听得出来，林说文真的戳中他的笑点了，笑了那么久也不嫌累，林说文怀疑他的腹肌就是这么来得。
    许荞禾忽然问道：“我觉得这个小alpha对你还不错？感觉你们现在融洽了不少？”
    林说文垂下眼帘，手捂住半张脸也看不出表情。
    “好吧，就这样吧。”许荞禾握起他另一只冰凉的手，说：“好点了就出去吧，地上凉，衣服也脏了。”
    “嗯。”林说文松开了脸，手在马桶边上一撑，顺手按了冲水开关，轻轻甩开了许荞禾的手，到外边的洗手池前挤了洗手液说：“你也先出去吧，我洗漱。”
    许荞禾点点头，也是洗干净了手才出去的。
    外边，程经籍终于笑够了，却和林又岐对峙起来。小的插着腰，有点局促，但还是倔强地仰着头，程经籍抱着胳膊歪着头，似乎在等着看面前的小孩能整出什么花活。
    “岐岐你又怎么了？”许荞禾问。
    林又岐噘着嘴可怜兮兮的：“外婆我在指正他的错误，舅舅明明那么难受了他还霸占着舅舅，他又不是医生，还没生过孩子，还不知道找你。”
    虽然好像有点道理，但程经籍是不会屈服的：“这不是你叫我蠢蛋的理由，我是你长辈。”
    林又岐小嘴噘得更高了：“我这是替我妈妈骂你。”
    程经籍：“……”林嬖啊，那合理了，但是——
    “我是你长辈，林又岐。”
    “长辈犯错就不能指出来吗？”林又岐又狡辩道，“我们老师说，长辈也是人，长辈也会犯错，所以遇到长辈犯错我们要勇敢地指出来。”
    好有道理啊，但是——
    “这不是你可以直接骂我蠢蛋的理由。”程经籍想，有些尊严他还是挣回来的。
    林又岐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他温柔慈祥的外婆，他外婆这会儿就不惯着他了：“林又岐，你觉得你没有错吗？你可以这么叫他吗？你妈妈这么叫他你就可以吗？你别总是和你妈妈学些不好的。”
    林又岐蔫了，一双大眼睛又开始湿润：“哦，外婆对不起。”
    “是跟我对不起吗？”许荞禾拆穿了他的心思。
    林又岐小嘴瘪了，不甘地看向程经籍，程经籍现在心情那个舒畅啊，他就喜欢别人看不惯他又打不了他的样子，然而他自己也是想笑但又要装出一副严肃长辈的样子。
    “舅父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那语气，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不甘，什么叫委屈，什么叫恨。
    “接受道歉。”程经籍抱着手臂，极大度地说：“记住，不止是我，所有长辈你都不能用这种侮辱性的称呼。无论你喜不喜欢他。还有，我今天没有去找人是因为你舅舅他太难受了，我怕他出什么意外所以得陪着他。”
    “哦。”林又岐低头，抠手。
    许荞禾也知道这孩子心不甘，但也没再说什么，她看着他长大，知道只有林嬖才能让他真正认错。她又对程经籍说：“以后有什么事就先给我打电话，我很快就能过来。”
    “好。”程经籍现在贼开心，什么都能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