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一雨林(四)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060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在众人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得救的时候,林逐风却仰面朝天地栽向了雨地里。
“毅少!”
曼丽察觉到了林逐风的异常,迅速地奔跑过去,抢在他倒下去的时候将他抱住,险之又险地避免他栽在雨地里的泥坑里面,“快,快救他!”她大吼。
所有人都朝着林逐风奔跑而来……
林逐风觉得自己做了很多很多光怪陆离的梦,他梦到过自己回到了幸福疗养院,被妈妈牵着手,走向那似乎永远也走不完的长廊里面,然后,铁门打开,他看到了那个名叫“十号”的孩子那张冷酷凶戾的脸……
他梦到自己回到那艘叫做“探戈”号的潜艇里,剧烈的火光和爆炸将他的身体炸飞……
他梦到自己坐在外公的膝盖上,伸出小小的手去揪外公的胡子,外公还是那么严肃,不苟言笑,可外公却对任由他揪着胡子不放,有时候,外公还会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发,眼底深处满是怜爱。
他梦到自己又回到了林家的别墅,一个人惴惴不安地坐在宽敞却冷清的客厅里,听着爸爸林震泽和妈妈李蕊在激烈的吵架,而后,妈妈大步走过来,想去拉他的手,但爸爸的动作更快,直接把妈妈拦腰抱起来,扛到了肩膀上,怒气冲冲地往楼上走,他害怕极了,死死地抓着爸爸的手,大叫:“不要欺负我妈妈!你不要欺负我妈妈!”
但爸爸狠狠地推开了他,把他推到了地上。
他害怕得哇哇大哭,听着楼上爸爸对妈妈的施暴,和妈妈的咒骂,他惶然无措,只能无助地捂住了耳朵……
最后,他又梦到了岩峰精神病院那冲天的火光,梦到了姜雁希那疯狂而绝望地哭笑,她诅咒这个世上所有她憎恨的人,然后决绝地走向了那无边无际的大火……
“啊------!!”
他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守在他的身边的曼丽,看到她眼中的泪光,他想开口询问发生了何事,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又干又哑,连话几乎都说不出来,“我……”
曼丽那满脸的忧色稍稍退去一些,给他拿来了一瓶矿泉水,把他的上半身扶起来,一小口一小口地给他喂水,“毅少,你感觉好些了吗?”她问。
林逐风发觉自己似乎是躺在一辆车的后座上,好奇地问:“我们……这是去哪儿?”
曼丽说:“毅少,你在击杀那条巨蟒的时候受了些皮肉伤,本来如果在盐城的话这点儿伤不算什么,但这里是雨林……你被感染了,伤口发炎,高烧,所以,你昏迷了三天,大家都害怕你醒不过来,决定把你送出雨林……”
“三天?原来我……我昏迷了三天……”林逐风感觉浑身疲乏,连动一根手指头都很吃力。
“嗯,你的情况很危险,必须紧急注射消炎药,但这里缺医少药,环境有限……”曼丽愁眉不展地说。
“没事……”林逐风虚弱地说,挣扎着从后座上坐起来,对开车的司机说,“停车,调头。”
“毅少,你干嘛?你该去医院-------”曼丽叫道。
“停车。”林逐风固执地命令道。
司机只好停下了车子,按照林逐风的吩咐调头。
“毅少!”
“我们还要去找无国界医生组织,你还要去找金医生,不是吗?他是你喜欢的人,对不对?”林逐风目光灼灼地望向了曼丽。
曼丽怔了一下:“你?”
林逐风说:“我自己就是医生,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我没事。”
说着,他闭上了眼睛,微微地喘了一口气,然后再度睁开的时候,他的眼中浮现着坚毅果决的光芒,那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他的决定的光芒。
曼丽一直都很敬佩林逐风,虽然林逐风看起来特别的柔弱,但实际上他比任何人都要坚强。
她无法想象这样一具瘦弱的躯体里面所蕴藏着的力量是怎么样的强大,强大到足可直面蟒蛇的攻击,强大到不顾一切危险,深入天火教,深入雨林……
他分明该是个锦衣玉食的贵公子啊!
车子重新往回开,只不过他们现在早出了雨林,行驶在一条荒凉的,沙尘四起,颠簸起伏的公路上,离雨林尚有一段路程,林逐风的身体早禁不起这样的颠簸,又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
无国界医生组织建立的新的医疗服务站位于里瓦尔河支流的一个牧民村落内。
到处是圆顶的茅草小屋和坑坑洼洼的赤褐色泥路,路边的猴面包树下有时会坐着喝奶的孩子和目光警惕的女人,然而陆霁远却发现,在这里看不到一个强壮的男人。
或许男人们都出去放牧工作,又或者村落里突然搞什么只允许男性参加的活动,把女人和小孩老人都留在了家里,当然也有可能,这个村落里的男人都被强制抽调上前线,这都是有可能的事情。
不过,陆霁远暂时也没办法关心这么多,在后座上,严黛雪已经清醒过来,正抓着车门向外干呕,这是轻微脑震荡的正常反应,看上去应该性命无忧。但那个女保镖的情形恐怕就不那么乐观了。
阿K拿手探了探女保镖的鼻息,摇头说:“还没到吗,这女人怕是不行了。”
陆霁远伸手抽了一记副驾驶上因为失血而昏昏欲睡的酒吧老板:“地方在哪儿?”
光头的酒吧老板眼神迷离,勉强四望,却做不出任何回答。
他只好独自避开路上的土坑,凭直觉搜寻周围看上去还算像医院或者卫生服务站的建筑,终于,三幢连体小楼出现在他的面前。
小楼前是一片空旷的晒谷场,上面遮着成片军绿色的凉棚,等开近后,陆霁远才发现,凉棚下摆放的竟然是一张张凉席,上面躺着几十位正在接受治疗的当地居民。穿过凉席才是门诊室,许多人坐在木制长椅上安静候诊,身穿白大褂的医生们正在“医院”内外紧张地忙碌工作着。
陆霁远跳下车,拍上车门,令他更加意外的是,这里的医生除了很明显的黑人外,其余的都是黑发黄肤的亚洲人,他试探着用华语高喊了一句“医生”。
所有亚洲人齐齐回头,其中一个挂好听诊器,朝他跑来。
“出了什么事?”那人隔着很远就开始发问。
陆霁远回答:“我们遇上了车祸,那位女士的情况最糟糕,她撞上挡风玻璃,胸部被方向盘重创,我怀疑她有肋骨骨折和严重的内出血,副驾驶的光头先生被野牛撞上,手骨骨折,我的一个下属有轻微的脑震荡,一个脚受了伤,估计也骨折了,剩下一个不用管,皮糙肉厚,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陆霁远连珠炮似的汇报完情况,医生竟然在他面前愣住了。
“怎么了?”陆霁远问。
“没有。就是突然听到华语好感人啊。”那位年轻医生猛地伸手抱住他,又迅速放开,招呼来另外的医生抬来担架,把伤势最严重的卡纳恰尔给抬出后座,立即送入那幢灰色水泥小楼内进行手术治疗。
阿K将田扬和严黛雪都搀扶下了车,他身高体壮,一手扶着一个,一手半抱一个,毫不费力。
医生指了指地上的凉席,对头晕眼花的杀手严黛雪说:“躺下,我给你检查检查。”
严黛雪病中还睁大眼睛,强忍着呕吐,看向地面的凉席,只觉得这席子非常的肮脏,他有点受不了,不断地摇头:“我不,我不躺!”
陆霁远也看向那块凉席,估计席子这东西怕是这些华国医生带来这里的,不过看着泛黑的席面,他还是有点不忍心让他的下属躺上去。不一会儿,他回后备箱拿出了一块还算干净的地垫,铺在地上,严黛雪这才勉强愿意躺下来。
那位医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为你好才让你躺在这的,一般进后面楼的都是重症病人,指不定有什么艾|滋病,埃博拉病感染者啊什么的……”
严黛雪一听,吓得脸色惨白,更想吐了。
医生掰过严黛雪的脑袋,一本正经地说:“本来你这种情况肯定要做个核磁共振的,不过你们看我们现在这里也没有那玩意儿,所以你先躺一晚上,要是死不了,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他说完,直起身,就要离开。
陆霁远终于忍不住喊住了对方:“连输液都不用吗?”他指着远处一位正在接受输液的病人问。
那位医生难得郑重地对他说:“一次性针头和消炎药都很珍贵,要留给更需要的人。”他伸手指了下严黛雪,“他没有大碍,观察一晚上就没事了,也可以走了。”
“谢谢。”陆霁远说。
对方看着他,从头到脚地扫视了他一眼,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问题:“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雨林。”陆霁远说。
那位医生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突然被人喊了名字,即刻转头就跑回了小楼内。
小“医院”比他想象中还要忙碌,等到晚上的时候,陆霁远才再次见到那位有什么话想说的年轻医生。
严黛雪已经在地垫上沉沉睡去,并且说什么也不肯盖护士拿来的被褥。
卡纳恰尔的手术很成功,据说一根肋骨炸伤了她的肺部,不过,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光头酒吧老板陪在自己的女保镖身边,看上去他们的关系比普通睡过几次的老板和随从更加扭曲,但陆霁远也懒得去管这些。
草原深夜的星空美轮美奂,阿K在吉普车里打盹,他就陪在严黛雪的身边,用手枕着头,随意躺下。
“想女朋友了?”忽然身后传来华语,他回头,看到那位连轴转一天此刻才悠闲地走出小楼的华国医生。
陆霁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那位年轻医生嘿嘿地笑了起来,非常自来熟地在他面前坐下:“我以前一直特别想带女朋友来非洲,觉得躺在草原上看星空特别浪漫,不过自己来了这里以后觉得还是算了。”
陆霁远回头看了眼那幢无法称之为医院的水泥小楼,点了点头:“因为这里的条件太差了吗?”
“何止是差,简直是差的离谱,你看这像是人待的地方吗……”
说着,他环顾四周,嘟囔道。
陆霁远点了根烟,觉得有点好笑:“那你为何还要来这里?”
“这是使命召唤啊!”
“说人话。”陆霁远不耐地看了他一眼,说。
那位医生则回瞪着他,过了一会儿,脸上才露出年轻人才有的意气风发:“老实说,我大学毕业的时候,看到一篇ABC的报道,说是一位华国医生在达那地区待了七年,同无国界医生组织一起,在世界上最困难,最不可思议的地方完成了基础医疗系统的建立,我深受鼓舞,决定效仿前人,支援非洲建设。”
陆霁远吸了口烟,说:“嗯,很有道理。”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那位医生又开始絮叨,“其实这里华国医生那么多,都是受了金医生的蛊惑啊,大概长得帅的人都简直魔性,我脑子一热就跑过来,来了之后才后悔,不过现在已经走不了了。”
“怎么走不了了?”
“我已经来这里两年了,我学的是全科医学,当时我爸妈已经给我在老家的卫生服务站找了个有编制的工作,不过,我跑到这里来以后才发现,去他妈的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比这里更需要我。”
陆霁远吐了口烟圈,微微眯眼,淡淡地说:“听起来确实像是使命召唤。”
年轻的医生放下听诊器,听着严黛雪的心肺,然后指着那栋水泥小楼说:“不不不,我是受奸人蛊惑,我之前一度怀疑自己的性向,要不怎么看到金老师的照片就屁颠屁颠地来这里呢。不过,他确实是很了不起的人,你看到后面的那栋水泥楼没有,里面的无菌手术室刚才救了你朋友一命,要不,就她那个伤势根本活不过今晚,而这一切都亏了金老师。”
“那女保镖才不是我朋友。”陆霁远冷淡地说,随即瞅了他一眼,终于察觉到他话语里的异常,“你跟我说这么多,三句话不离吹捧你的金老师,你到底想干嘛?”
那医生有些紧张地说:“金老师一周前跟我们失去了联系,他是在雨林那边建立的医疗站,虽然隔得有点远,但我们彼此一直都有联系的,可最近却没了金老师的消息,我们最后一次脸希的时候,他正在高孟部族,听那个光头说你们要去那里,能不能麻烦你们顺路找找他,如果他出事了,求你们一定要帮帮他……”
林逐风在第二天傍晚的时候醒过来了一次,这时候,他们已经回到雨林的边缘地带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发现自己被人盯上了。
是一个雨林的武装力量,他们大概有三辆军车,而且是两辆吉普和一辆大卡。
曼丽的脸色都变了。
思索着怎么办的时候,那边的人已经朝着他们冲过来了,却在这时,也不知从何而来的一发炮弹在那股武装力量中间炸开了,轰然一声巨响,把林逐风他们的车也震得几乎被掀翻。
接着,就是丛林中露出了不少的枪手,噼里啪啦地一阵开火。
双方展开了激烈的交战。
林逐风和曼丽一边抱头缩在吉普车座位下,听着触目惊心地交火声,一边摸索着打开车门,翻滚着跳下车。
为他们开车的袁氏分部的司机早已被打成了马蜂窝,林逐风和曼丽匍匐着前进,尽量避开流弹,这种混战场面最易遭到误伤,真挨上一枪可就不划算了。
不多时,他身后有人赶上,是一辆里瓦尔牌照的敞篷吉普横在了他们的面前,后座上一人冲他们喊道:“快,上车!”
林逐风和曼丽望了一眼那个人,愣了一下,竟然是闫森。
对方一把将他拽上了车,将他和曼丽摁在了后座上,护住了他俩。
开车的显然是闫森公司的当地向导,见多识广,对枪战这种销魂场面习以为常,口中念念有词,高唱着什么,呜哩哇啦地,娴熟地操纵着车子在双方激战场地中蛇形穿越……
好在有惊无险,他们总算是穿过了交战地,然后再慢慢地将车速降了下来,毕竟,雨林里的地带车行其实不算安全,他们也害怕出车祸。
林逐风此刻已经虚弱到了极限,很快,他的脸开始出现了明显的,不正常的红,身体的温度再急速地上升。
他又开始发高烧了。
“他……这是怎么了?”闫森不解地问。
“我们在雨林里遭遇了巨蟒的袭击,他为了救我们与巨蟒搏斗,他……受了伤,感染了……我们想送他出去,可他不肯……”
闫森蹙起了眉头,埋怨道:“真是胡闹!你们就由着他?”
曼丽无奈地说:“我们谁也劝不动他,而且,我们的工作还未做完……”
闫森看着昏迷中的林逐风,不解地摇了摇头:“工作重要还是命重要?这人……算了,把车开到提瓦大人那里的庄园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