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乐摇了摇头：“常乐不苦，能跟着少爷，是常乐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他说的是真心话，能报答恩情对他来说就是莫大的恩惠，他努力掩饰担忧，脸上挤出笑容，将手上的药送到李时安的面前：“少爷，我方才才将这药热了，你先喝下，旁边给您备了蜜饯，甜口的很，等过了这冬，肯定就痊愈了……”
    他目光灼灼，李时安看了一眼，不想拂了他的好意，便接过来，一口闷下……
    果真是透底的苦，满嘴的苦涩味浸透着每一根毛孔，这药他喝了大半年了，有补身体的，有养病的，但他清楚这些都没用，他的病是他自己故意拖下来的。
    见他喝下，常乐接过碗，并递上了蜜饯，他家少爷向来是讨厌这些苦涩味的东西。
    李时安并没有接，常乐又说：“少爷，要不我去给你端水，漱了口洗了脸，人会好受些，您向来是喜欢干净清爽的……”
    李时安点了点头，他的嘴里还有铁锈味，他努力将要吐出的血液吞了回去，且接过常乐递过来的方帕擦了下脸：“常乐，你别忙了，你帮我把披风拿来，扶我出去，我想去坐坐院子里的那把秋千。”
    “可是少爷，”常乐担忧，看了一眼外头的皑皑白雪：“外头还在下着雪……”
    “好常乐，”李时安讨好的笑道：“我没事的，你瞧我今儿早上精神头好了不少，这大半个月来，我就没出过房间，待得有些闷了，想出去透透气。”
    他望着窗外，眼里透着渴望：“你也知道，在兰苑，也就那把秋千能陪我消遣了。”
    他可是李家的小三少，何至于这样求着他这样的下人，常乐一僵，他知道自己拗不过他，便拿来了披风，厚厚的暖鞋，还有他织的暖袋，蹲在了他的脚边，给他穿上，“只能一小会儿，今日外头冻的很，少爷要是想出去，等暖和些了，常乐陪少爷出去。”
    “嗯。”李时安轻声应道。
    外头很冻，李时安坐在秋千上，常乐在后头推他，李时安说：“常乐，这辈子……我怕是出不了王府了，等我死后，你将我的骨灰送到我阿娘阿爹的旁边……”
    “少爷……”常乐哽咽，跪在了旁边。
    “害，你怎么说跪就跪了，赶紧着起来，少爷累了，没力气来拉你了。”他开玩笑道。
    “少爷，您不要说这样的话，王爷……王爷不会一直关着你的，王爷总是夜晚夜深人静便会偷偷来……”
    “我知道，”李时安垂眸。
    常乐一怔，他以为他家少爷是不清楚的，所以这么些时间他如此不愿见王爷，可为什么王爷不进来见他？少爷也不低头？
    李时安抓着秋千两边的绳子，看着天，他是知道的，好几个夜晚，他出来散步，穿着白衣，光着脚，缓缓走向院子里的秋千看着天上的月，眼角会瞥到门外的一抹白，他以为自己花眼，可那抹白总是很快就藏了起来，隔日便会有下人过来问他，王爷问王妃，是否有话对他说。
    他的回答总是“并未。”
    你看他们，总是这样，一个不愿低头，一个气他不信任自己，总是生对方的气，可终究他们都不明白对方在自己心里是什么位置，就像他自己，只觉得复荆州是怨自己的。
    他也问过自己，到底是爱复荆州吗？
    答案肯定毋庸置疑，放在心间的那种喜欢，恨不得将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可他似乎爱他爱得很有条件。
    在兰苑的半年，他想了很多事，明白，许青莲这样的存在不会是第一个，在宴请百官的那一天，他更加清晰的体会到这个道理，复荆州将来登高位，后宫必然不会只有他一人，不能相守的爱，与人分享的情不是他求的，他跟复荆州要了一纸和离书，他不愿给。
    他说，就是死也得死在王府，将来是要跟他合葬在一起的。
    那一刻，他想，复荆州不爱他，死了都叫他不痛快，他出不了王府了，这么长时间他这样恳求着不再跟他有半点关系，他都不愿，他喝了许青莲送来的“心意”，拒绝复荆州带过来的御医，只是对外说他染了风寒，半年了，即便许青莲下的这药剂量不大，可长久以来……
    今日的他应该是回光返照了。
    “常乐，你说，人是不是不能太贪心了？从小我阿爹阿娘就告诉我，这世界上最爱自己的只有自己的阿爹阿娘了，除了这些便是钱财最重要了，你说我到头来，怎么说钱钱没有，说人也没得到……”他声音很是迷茫，嗤笑道：“果真是李家的小三少最纨绔了……可惜了，也不知道阿兄现在在什么地方。”
    常乐闻言更加伤心了，“少爷，要不我去找王爷吧，正好，今日王爷在王府，王爷铁定知道大少在什么地方。”
    李时安摇了摇头，还是不愿，他想，找与不找，见与不见，已经不重要了，今日过后，将来不管复荆州愿不愿意，他与他之间的情分也就到底为止了，他不需要他的同意，至于葬不葬在一起也不重要了，一具白骨终究是要归为尘土的。
    那一日，他坐的很晚，白雪覆盖了他的发，常乐很着急，说了几次，都拗不过自己的主子。
    晚上用膳的时候，李时安说他要休息了，常乐连忙将人搀扶了进去，屋内暖炉已经烧得旺，李时安遣退了常乐，躺在了床上，他给自己整了整衣衫，一袭白衣穿的整齐，将墨发拨在了一边，双手交叠规矩的放在身前，眉眼里的遗憾和酸涩尽数舒展，骨子里的痛似乎也消了一样……
    他想，明渊，我从来没有后悔遇见你，喜欢你，若是有来生，我们不要再见了，我不会委屈自己……
    常乐在门外守了半个时辰，他进来的时候屋内的烛火还在泛着光，“少爷，你睡了半个时辰了，常乐给您端来了白粥，还有我夏日酿好的青梅，酸甜可口，开胃又暖胃……”
    许久，无人应声。
    常乐猛地一怔，冲了过去，床上的人儿手已经冰凉，没有了呼吸……
    常乐猛地跪了下去，放声大哭起来，他的主子，终究是殁了。
    从今往后世上再也没有一个叫李时安的翩翩美少年，会趴在城墙上朝那俊美男子怀里扔一把蔷薇，笑的爽朗：“复荆州，离王殿下，我叫李时安，李是木子李；时是时时刻刻的时；安，是平平安安的安；我是国师的家的小三少，我喜欢你，来嫁你可好……”
    那人满眼都是他的影子，像夜空中的星星，夺目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