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该走还是该留，走又如何走，留又怎么留？夏如初头皮发炸。
    正当他烦心不已的时候，躺着的纪仲春突然轻咳了几声。
    夏如初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转手摸了过去，却发现手下的温度滚烫。这惯爱招风，大冬天穿个夏衣都喊热的人，竟然着凉了。
    可想而知，身体虚弱到了什么地步。
    行李当中也再没什么可以御寒的，而毛毛那头，怀里窝着长生，若在变大一些，这破宅子的围墙就挡不住那庞大的身躯了。
    手下的身体在不住地打寒战，夏如初叹息一口，扭扭脖子又动了动肩膀，抖抖身体，淡青色的长衣翩然落地，人形消散，站在那里的是一头丈余长的雪狼，厚重光亮的毛发即使是在黑夜当中也闪动着圣洁的银光。
    他用大尾巴将纪仲春卷到怀中，前爪垫在纪仲春头下，头靠着纪仲春的头顶，闭上了眼睛。
    天道自有命数，该来的一定会来，既然此刻前方一片大雾，那就等雾散了，一切自会明了。这是纪仲春的歪理，现在想想，倒也有几分道理。
    不知老天是要验证纪仲春的歪理邪说，还是夏如初的命够硬，眨眼五日过去，帝都闹翻了天，却竟真没有一个兵马查到这个鬼宅里来。
    “今日的话本续接的是昨日的故事，昨日，我们讲到帝君听闻北山爆发了山洪，将那温泉山庄尽数摧毁，而奇怪的是，山庄之内竟无一人罹难，咄咄怪事，又闻坊间传言，当日夜里电闪雷鸣，有人远远地瞻仰到，那山腰出现了一头宏伟巨兽，毛色金闪，形若猛虎，动若蛟龙，屹立于雷电之中，周身散发金光，仰天长啸便是云开雾散，实乃天神瑞兽，护佑王朝……”
    “这些你昨日已经讲过了，能不能跳过巨兽这冗长的一段，接着往下讲？”夏如初撕着手边的烤鸡，忍不住打断就要把脖子仰到天上的毛毛。
    毛毛肉脸一垮，“你不听就算了，老子不说了。”
    “我想听，可巨兽这段确实有点长。”长生抱着整只烤鸡，坐在夏如初脚边，边啃边说。
    毛毛气鼓了脸，嚷嚷道：“哪里长了，你们要这么挑剔，老子辛辛苦苦偷回来的烤鸡你们也别吃了！”
    长生将烤鸡护在胸前，满脸警惕地盯着毛毛。
    夏如初笑道：“不用理它，它还真能抢回去不成。”
    毛毛三步两跳到一旁的井口边，爪子快速地往里刨土，“老子辛辛苦苦清出来井你们也别用了。”
    长生一见就急了，这好不容易才疏通的老井，要是堵了，又没水喝了。
    “你别闹了，我们听，听还不成嘛，你回来，接着讲。”
    “哼！”毛毛拍拍爪子，心满意足地走回他的讲台，扬起脖子，刚要出声，内屋里就传来一声鬼叫。
    “哎呀，我为何穿得如此暴露？！”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腔调，夏如初将肉片放入口中的动作一滞，六天了，纪仲春终于醒了。
    长生和毛毛兴高采烈地跑进内屋，夏如初走在最后头，当他看见纪仲春慌忙拿皮毛护住自己身体重点部位的样子，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可这种感觉在下一秒就破碎了。
    “你！你把我身子都看光了是不是？”纪仲春咬着自己的头发，泫然欲泣道。
    ……
    一盏茶后，夏如初端坐于院落中的青石之上，面色凝重：“太尉府的事，帝君并没有下令彻查，百姓对此事还毫不知情，只知当夜发了山洪，将北山温泉冲毁，但自从那天之后，帝都的守卫却是增加到了以往的三倍之多，说是年关将近，增强戒备，现在走出去，随处可见巡兵和各司府吏，还不算暗哨。估计我们只要一跨出去，就会被发现。”
    长生噘着嘴说：“这几天我们全靠毛毛每天出去打探消息，回来的时候顺便带点吃的，都没有出去过。”
    毛毛也道：“这几天我溜达着，许多府门宅院都贴着辟邪驱妖的符篆，更别说那些什么府衙了，廷尉府更是去不得，每个角落都贴满了，还布着阵法。北城大多是守卫，西城那边到处都是便衣官兵，也就东城和南城稍微好那么一些。”
    纪仲春穿着清爽干净的黑色长衣坐在一块木板上，仔细地听着他们的话，满眼认真，只是脸上那绯红的巴掌印多少有些突兀。
    “如此看来，现在离开帝都是下下策。”
    “不应该是上上策吗？”夏如初以为纪仲春是没完全清醒。
    “非也。你想想，如果我们离开帝都，外面是什么情形？”
    帝都之外必然不会比之内松懈太多，的确，如今正值年关，各路兵马元帅和守州藩王都在前往帝都的路上，随行人员众多，为保安全，朝廷必然抽调驻军沿途清查，扫清障碍，或许正往帝都来的那各路兵马当中，还有领命沿途追查他们的。
    再说还有那风玄门和灵兽山的势力，他们当晚可是放走了灵兽和柳安门下之人，如今柳安和李达死了，虽明面上没有声张，但两大门派必然已经知晓，若非帝都严查，恐怕早就将手伸到了这鬼宅里，说不准他们一出帝都，等着他们的就是两大门派的追杀。
    很显然，眼下帝都确实是要安全许多。
    “难不成我们要在这鬼宅里一直等到年后？”
    纪仲春转脸问毛毛：“帝都四内城是不是在挨家挨户的盘查？或者已经盘查过好几遍了？”
    毛毛对纪仲春未卜先知的能力大约已经习惯了，一点不吃惊道：“是，每天都在查，轮番查，有的人家每天要被不同的官府衙门查上好几遍，都在暗地里抱怨这事儿呢。”
    夏如初听到毛毛的话，忽然心尖一抖，明白过来。
    这是皇家围猎的手段，若把四城区想成四片被围猎的山林，那每一片区都将设一个圈猎的陷阱，猎手们在陷阱外声势浩大的扫林，受了惊的猎物自然都会逃到看似安全的陷阱当中，等到时机成熟，埋伏在这个陷阱口袋周围的猎手们便会八面包抄，将猎物一网打尽。
    所以这鬼宅不是不查，而正是朝廷一早便选中的陷阱，只等无路可逃的他们自逃罗网！
    夏如初快速地扫视四周，难道他们早就被发现，如今正在被监视着？！
    他本自负有天生敏锐的洞察力，若是被人窥探一定会被他发现，可经过管青萝遇害这一遭的种种，他才明白，这里是暗流涌动的帝都，高手如云，连大妖都能暗藏其中，能避开他耳目的能人异士不知有多少，他区区一个失了妖丹又无任何功法的小妖，安然到今日实属上天偏爱了。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纪仲春的一只手掌落在了他的头顶上，“放心吧，这宅子周围确实还没有生人的气息，毕竟光看高宇和锦地的死状，他们也不敢贸然地打草惊蛇。只是这里安全不了多久了，我们得尽快离开。”
    离开又去哪里？夏如初没问出口就想到了另一件事。
    “对了，那鼠妖到底什么来头？你可知？”
    纪仲春摇摇头，“不知，我只看她总围着你转，所以才留意了些。不过一只活了几百年的大妖能藏在这帝都城里这么多年，明目张胆地附在人身上，还不被发现，肯定是有人豢养着她的，并且用了不知什么手段掩盖下了她的妖气。她能避开缚妖索，又能冲破我的结界，也不是偶然。”
    “她找上我，会不会是因为……”
    “别想那么多，既有所求，目的没达到之前，就会再相见。”
    “那我们要去哪里？”夏如初问后又说：“不管是去哪里，青萝的这些东西都藏在这里吧，带着这么多，终究是不方便，而且他们要找是我们，不是这些东西。”
    “这还不好办。”
    纪仲春掐了个决，想把直接把东西藏到地下，可夏如初却摁下了他的手。
    “不能用术法，朝廷养的术士不少，恐怕是能察觉出痕迹的。”夏如初说完，将目光转向了长生。
    这几天下来，长生已经对此心领神会了，立刻拍了拍怀里毛毛的脑袋瓜，天真浪漫道：“毛毛，我们来做一个挖泥巴的游戏吧。”
    “你当老子是白痴嘛！”毛毛气得脸抖。
    话虽这么说，可毛毛还是挖得很开心很带劲，一个时辰下来，就将那内屋的地面挖出了一个两丈深的大坑。管青萝的所有物件和那口棺材全入了土，夏如初点了一把火，直接将残破的内宅点了。
    既然是陷阱，那朝廷必然会细查这里，他们生活的痕迹是抹不掉的，还不如干脆付之一炬，让那些猎人们都知道，他们的确在这陷阱里停留过，这样还能掩盖下翻土的痕迹。
    木屋早化作了干柴，火势很快便蔓延开，趁着浓烟未起，毛毛嗖然变大，带着几人眨眼跃入云端，踏云而去。
    “我们要去哪儿？”夏如初这时才问了纪仲春。
    纪仲春眯眼笑道：“太尉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