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的三观如此理性，杨无欺不想理他，就算是这位山鬼没有粉身碎骨遭天谴的潜质，是个占山为王的土皇帝，他也不能就顺水推舟的当个压寨夫人，他的心里只有贺岚。
    事隔三个月，杨无欺再次回到安信堡子，儿时的回忆放洪一样的袭来，故居不见故人，不管多大年龄的人在父母面前都是孩子，杨无欺有点眼眶红润。
    奔驰大G被停在了老家的院子里，几个人一起上了山。
    山鬼一进了玲珑山，就有种如鱼得水的感觉，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是自如和惬意的，他受大山滋养，离开的越久，他的身体就会越差，力量也会越低，现在回来了，好比鱼儿入水，连语音语调的方言味都没有那么重了。
    玲珑山上遍地枫叶，漂亮的不像话。
    “这是最后一波红枫了，雪天一来，满山白雪。”山鬼用胳膊肘碰了碰杨无欺，“你在这住到冬天，我给你打麂子。”
    杨无欺缩回胳膊，成年人的分寸感，这人显然是没有的。
    “麂子皮做手套，保暖又好用。”
    山鬼上前一步，杨无欺又缩了一步。
    贺岚推开山鬼，冷冷的说道：“应该等你变成人干，我再来管你的事。”
    “别啊，说翻脸就翻脸，脾气那么暴躁呢！”山鬼说着，大手一挥，山里走出一个婀娜女子，身姿款款，扭腰摆胯，神情慵懒，不太拿正眼看人，两腮还有银白的猫须。
    “山鬼大人回来了！”女子立刻来了精神，眯着眼睛蹭过来，搂住了山鬼的胳膊。
    “喵喵，这几位都是我请回的贵客，怠慢不得。”山鬼说着，将喵喵轻轻推开，“见过你大姐！”
    众人不解，四处踅摸，大姐在哪？
    杨无欺指着自己，难以置信：“你不会是在说我吧！”
    “就是你啊。”山鬼揽过杨无欺的肩膀，说道，“这些小情儿都是打牙祭的，你才是正餐，我分得清楚。”
    喵喵皮笑肉不笑的和杨无欺点了个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还以为大人出去是办正经事，没想到竟是找老婆。”喵喵抱着胳膊，迈着猫步走远。
    走了一个喵喵，又来了兔兔和灵灵，千奇百怪，贺岚不想再听山鬼介绍他这些牙祭加餐，抢先说道：“办正经事要紧，带我们去墓穴。”
    山鬼把莺莺燕燕撵了回去，领着大家朝山林深处走去。
    玲珑山山脉连绵，越往深处走，却越觉得山势秀美，不见嶙峋巨石或是陡峭悬崖，是个天然的钟灵毓秀的地方，只是有一大片山林应该是被火烧过，痕迹明显。
    山鬼不避讳自己的私生活，在杨无欺面前屡次表忠心：“无欺，你别误会，她们都只是想和我双修，沾点我的法力而已，我对她们没什么感情。”
    杨无欺听得心烦，冷淡的问道：“和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和你没关系啊，我明天就把他们全都遣散，我就要你一个。”
    杨无欺不堪其扰：“你再喋喋不休，我就把采石队叫来。”
    山鬼瞬间萎靡，大概是石雕娘娘的伤疤还没好，一下戳到了他的痛处，看着那么高的大个子，还挺可怜的。
    山鬼果然不说话了，不仅不说话了，连眼睛里的光华都跟着暗淡了，蔫头耷脑的走在旁边。
    杨无欺看着山鬼可怜兮兮的，突然又有点后悔，好像拿着人家的亡妻出来反复鞭尸一样，心里不忍，于是主动说道：“你不要再这么调戏我了，事情办完以后，你就把我这红痣点了，难道你希望我师兄办不成你的事情？”
    山鬼是山川属性，山川草木最喜欢什么？阳光啊，所以啊，给点阳光就灿烂是他的本质，他见杨无欺搭理自己，立刻来了精神，说道：“咱俩悄悄地，不告诉你师兄。”
    这人就不能给他好脸。
    “等等！”
    杨无欺忽然停住，弯腰用手拍了拍脚下的泥土：“这下面有什么？！”
    山鬼眉头微微皱起。
    杨无欺的灵眼豁然冒了出来，X光扫射一样把脚下的土地探测了一遍，其他的地方都没有异常，唯有此处，从这里开始，一条血红的深沟向大山的深处延展开来。
    江海看得直起鸡皮疙瘩，恨不得爬到树上去：“老弟，你这样怪吓人的，这到底都是些什么呀？”
    原本的凡胎肉眼看不到杨无欺能够看到的东西，此时，贺岚和江海没有戴上特制的眼镜，也能够看清楚脚下的深沟裂谷之中，血红深不见底，却从这血海深渊之中，伸出无数白骨手臂，关节嶙峋，姿态诡异，齐刷刷的向着杨无欺招手，好像是地狱的缝隙之中偷跑出来的冤魂，正在向人索命。
    数不清的白骨手臂似乎也没有想到千百年来，终于能重见天日，闻到了活人的味道，他们兴奋又激动，想把这活生生的血肉之躯拉下去，和他们一起沉沦在无边的血海地狱。
    江海的脑子昏昏沉沉，眼神逐渐失去了焦距，他的眼前不再是生动明艳的现实世界，而是一个不断招手引诱他的红色深渊，他不怕也无忧，一心只想钻进那深渊，和那些白骨握握手。。。。
    “小心！”山鬼一把扯起了江海的衣服，在他的脑门上弹了一下，江海瞬间回神，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的起伏，他知道自己刚才怎么了。
    “当心别被夺了魂。”山鬼说道。
    杨无欺质问山鬼说道：“到底怎么回事？你骗我们？”
    玲珑山又名灵龙，这里埋葬着一位了不起的国君，既然能够孕育出山鬼护佑一方山川，自然是钟灵毓秀的好地方，这样的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血海怨魂？
    山鬼无奈，闭幕念起咒语，山川之中起了一阵山风，山风中带着泥土的芬芳，大山在山鬼的催促之下和血海深渊不断的角力，那鲜红的血似乎就快要满溢出来，杨无欺的灵眼此时放射金光，金光照射到了深渊之中，那一方光束照射的白骨立马缩回了脑袋，就这样，裂谷合拢，深渊重新被掩埋。
    山鬼赶紧拉着杨无欺解释：“谁敢骗你啊，夫人，你先听我解释。”
    山里的天气多变，刚才还是晴空万里，这会下起了雨，天气骤然变冷，四个人躲到了附近的一个山洞里，杨无欺审视的看着山鬼，江海躲在他的身后，此时此刻，只有灵眼天师能够给他她安全感，贺岚生了一堆火。
    “你别这么看着我啊，好像我做什么不守夫德的事一样！”
    杨无欺不想回答他的话，有来有回的好像真是夫妻间的打情骂俏。
    贺岚说道：“那些人都是国君杀的？！”
    山鬼点了点头，默认了贺岚的说法。
    江海好奇：“杀孽如此深重，也能被山川护佑？还能生出你这只山鬼给他看家护院？”
    山鬼觉得江海像个可爱的傻子：“这有什么难理解的，自古王侯将相，谁的手里不沾人血？”
    “说具体点。”杨无欺命令道。
    “遵命夫人！”山鬼解释道，“东周分裂，诸侯列国并立，黎国国君本名贺襄，将军出身，杀戮无数，平野之战，坑杀敌方五万俘虏，可这玲珑山地下埋的鬼可不都是他杀的。”
    那个时候的中原大地，总共的人口才有多少，一下杀了这么多人。群雄逐鹿的年代，人命如草芥一般，前有贺襄，后又白起，杀人如麻！
    黎被吞并后，贺襄的坟墓被掘，尸首被弃之荒野，传说贺襄皮肉不腐，浑身如活人一般，金光闪闪，生前被他坑杀的孤魂野鬼徘徊在他的尸体旁，却不敢靠近，远近村庄因为这些厉鬼的出现而饱受摧残，山中的精怪见此情景，便挖坑埋了贺襄，没想到，贺襄入土为安后，那些为他安葬的精怪全都修出了人身，功德猛涨。
    神奇的是，自打贺襄入驻玲珑山，徘徊不去的冤魂全部被收进地心，周围的村庄恢复平静，数万冤魂不再纠缠人间。
    江海问道：“他也姓贺，贺队，你的本家！”
    山鬼嘻嘻一笑：“所以，我把他找来了。”
    贺岚点了颗烟，吸了两口，说道：“本家族谱有载，中间曾经改过他姓，几经辗转，又改了回来。”
    话说到这里，杨无欺自然明白，为什么山鬼不等着警察追查而是自己出山寻求帮助，也明白了此地明明钟灵毓秀，为何会突然出现深渊怨鬼。
    “贺襄的坟墓被盗，原本震慑群鬼的力量消失，你怕这山封不住这些怨鬼，所以出山，是不是？”杨无欺问道。
    “我夫人果然冰雪聪明！”
    贺岚掰断了篝火的一根木棍。
    “即便是直系子孙，也没必要非得是我们贺队才能帮你收拾烂摊子吧？”江海问道，“山鬼老兄，你是以权谋私，借机会下山找媳妇吧！”
    “你说对了，就是这样。”
    山鬼抖抖衣摆，振振衣袖，抛了个油腻腻的眉眼，向山洞里面走去。
    杨无欺这才发现，不远的地方有一座神龛，山鬼恭恭敬敬的跪下磕头，点燃一柱清香，插进香炉。
    神龛里供奉的正是贺襄。只不过这里供奉着的神像的制作工艺实在是不敢恭维，勉强能够看出是一个威武的人形，手里拿着一把刀。
    “这位是。。。。”杨无欺不敢造次，低声问道。
    “夫人，为夫也是没有办法，事情来的突然，来不及定做神像，我用后山最干净、最肥沃的泥土自己捏出来的。”
    后世之人对贺襄和本地情况知之甚少，供奉香火自然不多，贺襄的坟墓被盗以后，山鬼第一件事就是买来一个神龛，每日率领山中大小妖魔拜祭，以此延缓冤魂崩裂的速度。香炉里面香灰不少，杨无欺好奇的问道：“你不是今天和我们一起回来的吗？你不在的时候，也有人来拜祭吗？”
    山鬼正经不过两秒钟，非要把自己的胳膊搭在杨无欺的肩膀上，贱兮兮的说道：“夫人别怪，我的身边确实没有像样的人，都是喵喵、莺莺和燕燕，还有藤精树怪来拜祭的。”
    本地山川之中的鬼灵精怪，都靠山鬼庇佑，如果此地冤魂被放了出来，怨气冲天，业障缠身，这一山的活物首当其冲，一个都活不了，所以，他们拜祭贺襄都是诚意十足的。
    “如果这些冤魂被放了出来，会怎么样？”杨无欺终于问出了一个大家都不敢多问的问题。
    “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贺岚说着，也跪在神龛面前，点燃香火，隔着历史的两千年，遥遥的拜祭自己现在不知身在何处的祖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