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夫人和碧老爷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嗑着瓜子吃着橘子聊天，话说一半就看到碧洲成抱着柒休觐回来，俩人都看愣了，碧洲成的脚步顿了顿：“爹娘，什么都别问，什么都不要说，你们相信儿子，儿子有分寸。”
    他们自然了解自己儿子的品行，碧夫人担心的站起身来：“休觐怎么了？”
    “……她，昏过去了，没什么大碍。”
    碧洲成将她放置到床上，盖好被子，不禁碰了碰她肿胀的眼皮，柒休觐的眼睛动了动，碧洲成慌张的又撤了手。
    碧夫人等在门外，待碧洲成出来了，她凑上去问道：“怎么样啊？她怎么会昏过去的？”
    碧洲成扶着碧夫人到了外面：“很多事，儿子难以启齿，娘您只需要知道，休觐需要我的时候，我会陪着她，其余时候，儿子会把握好分寸，您放心。”
    “她……”碧夫人想了想，低声叹道，“你心里有数就行，娘也不多说什么了，娘去厨房给休觐熬点粥。”
    碧洲成再次进去她房间的时候，柒休觐还在睡，只是被褥里鼓鼓囊囊的，一截黑色的布料露在外面。碧洲成掀开被角一看，原来是她裹着件自己的大氅在被子里，整张脸都埋在里面，蜷缩成一团。
    休觐，你屡次这样的行为，到底我要拿你怎么办……
    当初柒休觐的体重一再下跌，一米七高的人，只有七十多斤，整个人都瘦脱相了。碧洲成想起林羡的话，犹豫了那么久，想着不能再继续这么下去了，终于鼓起勇气，想试一试，两人能不能换一种身份相处，算是慰藉她，也算是圆了自己的心愿。可是就差临门一脚，皇上来了，还告诉自己，她是谦王妃，自己写废了那么多张纸才写下的寥寥数语，就这么压箱底了，再也见不了天日。
    柒休觐醒来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了，她头晕脑胀，昏昏沉沉的坐起身，却见到碧洲成在桌旁的椅子上坐着，柒休觐不由得问道：“元帅，你怎么在这儿？”话一问完，她才反应过来自己闹出的事，带着歉意说道，“对不起，我又给你惹出事端来了，伯父伯母知道吗？”
    “没事，不是什么大事，我替你道了歉，赔了他们一笔钱，请他们另择良日。”碧洲成起身坐到床边，沉默的看了她一会儿，“好点了吗？”
    “嗯……”
    “休觐，我知道你遇到了很多，我难以想象的困境，你一个人，没有武功，周围全都是坏人，你向人求助，也没有人帮你……”
    柒休觐捂住了耳朵：“别说了，别说了！我不想想起来！”
    碧洲成红着眼眶，收敛着情绪看向一边，任由柒休觐把脸埋在膝盖里面撕心裂肺的大哭：“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折磨我的，你不知道，那几天来了多少人，你不知道，在他们眼里，我连个畜生都不如，你不知道，我有多屈辱，你不知道，我有多疼，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休觐……”
    柒休觐委屈的不断重复着：“好疼，真的好疼……”
    “休觐……”碧洲成轻轻碰她的肩膀，柒休觐哭的一双眼睛根本看不清东西，碧洲成不断抚着她的发丝，纾解她的情绪。
    “那些人，就是我们去海上找回走失军火的时候，碰上的人，我救下的，就是被他们所害的女人。你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对我的……让我学狗叫，让我当着他们的面撒尿，让我吃……呕，咳咳，我真的觉得阎王殿，十八层地狱都没有这么可怕……好恶心，他们都好恶心！好恶心！”
    碧洲成默默的搂紧了她的肩膀，极度的压抑住自己的情绪。
    “后来，他们又来了客人，觉得我伤势太重，怕把我弄死了，要担责任，都不肯，他们就，就把我卖给人家，冥婚……”
    碧洲成搂着她的动作顿住了。
    “一个，浑身散发着尸臭味的，满脸尸斑的人，让我冥婚……那个人的眼睛是青色的，脑袋歪着，一直盯着我看……他们，他们骗人说，我是黄花大闺女，得加钱，我说，我不是，我嫁过人了，那户人家的老爷，就拖着我进屋检查，整只手……”
    碧洲成得双臂收紧了她的身体，短促的喘息道：“乖乖，乖乖，别说了，别说了，乖乖，别说了。”
    “我不肯，冥婚，他们就，把我带到了乱葬岗，把我，和一个誓死也不肯冥婚的女人，钉在一个棺材里，那个女人，没有了嘴唇……只有沾了血的牙床，把我的脑袋，往她脸上按……”
    “乖乖，乖乖……”
    “我抠的十根手指都流血，才把棺材打开，跑出去，跑到了兰陵，看到他们正在拐卖少女，我出来阻止，才发现，当地的官员都跟他们勾结在一起。他们把我带回去，带回去……”柒休觐浑身剧烈的抖动着，碧洲成按着她的脑袋，低声道，“不要去回想了，乖乖，我们不想了。”
    “我在门缝里看到，他们把一个女人吊在油锅上，看到了桌上的碎肉块，我被人发现了，他们把我弄进屋里，我才看到，火堆上烤着的是人肉，桌上的碎肉块，是从一个人身上活生生片下来的，那人血淋淋的骨架还在一边……”柒休觐浑身抖个不停，声音也抖个不停，“他们，都在吃，吃人肉……他们让我去蒸笼里拿馒头，我，我掀开蒸笼，里面是人，被蒸熟了的人……他的眼睛，看着我……啊……”柒休觐心悸的脸色发青，掐着自己的喉咙，艰难的喘息。
    碧洲成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药瓶，倒了两粒药，掰开她的嘴，喂了进去，好一会儿，柒休觐心悸的症状才稍稍平复。
    一时间，已经暗下来的屋子里，只剩下了柒休觐的抽泣，和碧洲成低低的喘息声。
    “我，一直在，等你，等你来……每天都在，等你来，你来了，就没有人敢欺负我了……”
    碧洲成的指腹拭去她眼角滑落下来的泪水：“是我来迟了，休觐，是我来迟了。”
    “过去的事，就让它成为过去吧，你总也不能，背负着这些枷锁，过一辈子，是不是？”
    柒休觐再次裹上了那大氅，碧洲成为她盖好被子：“睡吧，明天起来，一切都会好的。”
    第二天柒休觐起床后，谁也没提昨天的事，柒休觐一开始还不自在，后来看他们全都面无异色，就该吃吃该喝喝了。他们聊天说到打小孩，柒休觐好奇的竖着耳朵听，碧老爷说，小时候碧南嵩是那种乖乖站着给他打的，碧洲成就……
    柒休觐好奇的问：“我们以前庄上，倒是有那种，跑给大人追的，满庄上追着打的那种，我是不会跑的，一动不动的站在那。”
    碧洲成笑着道：“我也不跑，我很干脆的，直接跟我爹说……”他做一个把屁股撅出去的动作，“来啊，打啊，打死我，打死我！”
    “哈哈哈哈……你这也太好笑了，你以前是这样的啊？”柒休觐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一想到那个画面就觉得很搞笑。
    碧老爷耸耸肩：“他小时候要多气人有多气人。”
    “哈哈哈哈，不行了，太好笑了，不能细想那场面……”柒休觐笑的直擦眼泪，“那伯母也不拦着吗？”
    碧夫人摇头：“我们两个，任何一个管教孩子，另一个都不会插手，我们只会在避开孩子的时候讨论，应该怎么教育。”
    “您不怕小洲被打坏了啊？”
    “他爹下手有分寸的，而且小洲那倔脾气上来了，就这么撅着个屁股蛋儿，那副表情，可气人了，跟他爹说，来来来，打死我，看你能不能打死我，我看了都想参与进去，跟他爹一起打，还好我控制住了。”
    “你真是，哎呀，笑死我了。”
    碧夫人还有些怀缅：“那也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等小洲学艺归来，就是个大孩子了，晨昏定省，十分孝顺懂事，等他参军了，这几十年来，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柒休觐感慨道：“元帅真是把一生都奉献给了元国啊。”
    回来的这几天，碧洲成也是晨昏定省，给爹娘洗脚，侍奉周到。一个大元帅，从来都不骄矜，为人儿子，便格外孝敬高堂，他在外功名利禄，荣誉加身，回到家，也只是一对平凡的老人家的儿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