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那么丑啊……”柒休觐一直想看清楚自己后面的情况，可只能看到一侧的情况，苏九强忍着笑意，“还好啦，大差不差的，有什么关系，等你养好了伤，头发也就该长出来了。”
    柒休觐的担忧却不是开玩笑了，一直在镜子里想看看自己后脑勺，苏九察觉到她是真的着急了，就安慰道：“没有剪掉很多，就一小片地方，顺着伤口剪的，其他地方没动。”
    柒休觐把镜子往旁边一扔，趴在枕头上不吭声了，苏九轻轻晃着她：“现在伤口还没好，不能沾水，等过几天伤口愈合了，我给你扎几个小辫子遮一下就看不出来了。”
    柒休觐还是不高兴：“也只能这样了。”
    “睡一会儿吧，睡着了就没那么疼了，刚才给你喝的麻沸散，你怎么没睡着啊？”
    “那么疼，怎么能睡得着啊，最多也就麻痹一下神经，让我对疼不是那么敏感而已。”
    苏九拍了拍被子：“你先睡，我去给你把小番茄拿过来洗干净，等你想吃了喂你吃。”
    本来柒休觐刚从鬼门关逃出来的时候，还有些埋怨自己都差点死了，欧阳谦却不在自己身边。可是冷静下来之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涌上了不该有的情绪。自己现在如此伤重，与其失望他没陪着自己，还不如想想等他回来了怎么交代。
    当起初的情绪下去了之后，柒休觐站在欧阳谦的立场上来看，越想自己的处境越糟糕。她有预感自己不是死在他们那些人手里，就是死在欧阳谦手里，谁会喜欢一个话说不顺溜，满身倒胃口的伤疤的人。如今这腿也瘸了，连行动都比别人慢一遭，她以前就是看不清楚自己的能耐，才一次次不知天高地厚，还跟欧阳谦闹情绪。
    她提笔算着还有多少钱没还完，又找了手下来问娘亲的大夫找好了没有，手下只说快有消息了，柒休觐稍稍放心了些。她已经成了残废了，如果欧阳谦觉得留着她没什么用了，她总得提前安排好后事。
    她的身子如今成了这样，他回来之后，一味放低姿态，卑微求恕，他应该也不会立刻下死手。不如想别的办法再求求他，只要能留下自己一条命就行。
    可是，他真的会留吗？她想起往日对他发脾气，又一阵后悔袭来，她怎么敢的呢？她这一辈子，好像一直在行差踏错，一步错，步步错……
    苏九回来了将小番茄放在她床头边的小桌子上，柒休觐费力的扭过头来看着她：“九九，你身上，还有多少积蓄？”
    苏九愣了一下，这几年柒休觐从未过问过她手上有多少钱，她老实答道：“还有一千六百多两。”苏九跟着她的这三四年都没有收入，虽然柒休觐会把自己六两的月俸分出二两给她，但她这几年照顾柒休觐照顾的无微不至，这钱显然不够，她几乎全是花的老本。
    柒休觐在心里算了算，不能一点底都不给她留，不然会没有安全感的，便说道：“你手里的银子，还一千两给阿聪吧，如果我不会突来横祸，这剩下的我会挣钱还，万一哪天我真横死了，剩下的你就再还上吧。”
    柒休觐说这样的话，让苏九心里很没有底：“你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
    柒休觐掩饰的低下头笑笑：“我是说万一，谁能保证我一定能活到老呢？万一，万一哪天没了，总不能丢下一堆烂摊子，就这么不负责任的走了。”
    “休觐，你怎么了？”苏九坐到床边，摸着她的脸，柒休觐喘了喘气，摸着枕头下的骨灰瓶子，闭上了眼睛。
    苏九弯着腰，温柔的摸着她的耳朵，也不去给她擦眼泪，只是，会用手指把她流下来的鼻涕拭去。
    柒休觐跟苏九说了这半个月的事，苏九看了一眼那瓶子，忍不住也摸了摸：“真是个好孩子。”说罢她又看向柒休觐，“休觐，那孩子用自己的性命换回了你的命，你若不爱惜这条命，便是连阿谣一起糟践了。你方才说的话，我就当没听到，你也要当没说过。无论这世间如何变幻，你生，我陪着你在这世间熬，熬到黎明来临的一天；你死，我给你殉葬。到了阴曹地府，我会跟阎王爷说，休觐小时候做过一些小恶，但那都是被种种环境逼到实在无法宣泄了，才去做的那些伤害小动物的行为。休觐长大后，做了很多很多有利人间的善事，造福了一方百姓，如果阎王爷要惩罚，我替你受过。你这辈子已经修了这么多的善缘，我觉得，你就算不会升仙界，也还是会投胎到人道的，我相信。”
    “我觉得，我就是看不清楚自己的能耐，连累了这么多条人命。”
    苏九知道柒休觐心里一直没放下过那些死去的人，或者说，是因为柒休觐一意孤行的要推翻罪恶，而导致在这条道路上死去的人。
    “可是休觐啊，从来没有一次战争是不用死人就能和平解决的，这件事无论你做与不做，每天也都在死人，只是你看到和没看到的区别而已。害死他们的，也不是你，而是他们甘愿为了世间和平付出的代价，你难道不是这样吗？如果你在这期间不幸也死了，你会去埋怨那些受害的人，因为让你知道了这些黑暗的事，而害你丢了性命吗？你不会的。休觐，别把别人的命运归咎到你自己身上，你要讨伐邪恶，这是你命运的一部分，他们的死亡，也是他们命运的一部分。世界之大，又有哪个人不是活在自己的无奈里？没有谁的人生是容易的。我这几年陪着你，亲眼看到你多少次从鬼门关爬出来，我的休觐也不容易啊，也很辛苦啊，我心疼你。”
    听苏九说了这么多，柒休觐心里稍稍放宽了一些，苏九坐在床头，柒休觐枕在她大腿上，苏九一下一下给她捋着头发。
    柒休觐想，自己就算再没用，好歹也触碰不了欧阳谦一丝一毫的利益，他应该也不至于找个没人的角落，捅自己一刀子了事。如果他要把自己踹了，自己就老实的收拾东西离开他的地方，以后见他避着走就是了。如果他起了杀心，自己就拉下脸来，厚着脸皮，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求饶，总之面子总不如命重要。一个小女子低声下气的求他饶命，但凡一个男人心胸开阔一点，都不至于再下死手。
    她以前怕林聪得罪欧阳谦，自己却敢那么张牙舞爪，就是因为林聪身后的家族有实打实的能力，而自己没有丝毫撼动欧阳谦利益的能力，所以欧阳谦根本不会把她放在眼里。但林聪若是铁了心跟他作对，欧阳谦还真会掂量掂量损失和收益成不成正比。
    “好，我不会再说胡话了，我自己注意言行，掂量着分寸，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我这伤了，短时间内也不能干活了，阿聪要是在营里他会过来看我，你到时候先给他一千两，后面就再说。”
    苏九摸着她的脑袋：“明明是我看病，却要你来还钱。”
    柒休觐摸着她的手，有点低落：“我答应跟你好好过日子的，你懂得，好好治好病。”
    过了一会儿，柒休觐又抬起了头：“你帮我往谦王殿下的住所跑一趟，跟他的人说一声，就说我最近这段时间军务有点多，就直接住在营里了，请他暂时不要传召我，等我忙完了，就会登门去跟殿下请罪。”
    “他不是出门去了吗？”
    “对，他还有半月左右回来，我算着时间，我的伤没那么快养好，万一到时候人家翻了我的牌子，让人来叫我过去，我却去不了，那多扫兴啊。不如趁早跟他报备一声，他该找别人就去找别人了，反正都是为国分忧，想来他也不会跟我计较。”
    苏九的声音低了下来：“嗯。”
    “还有，顺便去帮我买了袪疤痕的伤药来。”
    苏九拧眉：“那么贵……”
    柒休觐也舍不得钱，但也没有办法，此一时彼一时，若放在以前，她也不会管这些伤疤好看还是难看，要花那么大一笔钱来去除疤痕，她宁愿攒下来给家里添置点儿东西，或者吃好吃的。
    可是现在她也没办法，再不舍得也得捯饬好了：“贵也得买啊，不然我这满身的疤痕，看了也是让他糟心，能袪除的疤就袪一袪，实在是陈年的疤痕了，就拿胭脂遮一遮，总比这样看着好吧。对了，还要买一个假发套回来，这段时间他不找我也就罢了，万一还是要我过去，我也不敢逆着他的意思，也不能顶着个秃顶过去见人。”
    苏九阴阳怪气的说了句：“是啊，人家有那么多年轻漂亮小姑娘，哪里就想得起来你？告诉一声你没空，他自然会去找别人，你还费这心思做什么。”
    柒休觐安抚的摸了摸她的手：“人家是金主，人家想找谁就找谁，你就别赌气了。”
    “你的腿……”苏九别扭的皱着眉头，“怎么下床行走……”
    “林羡说会让其他军医也来帮我看一看，实在治不好了，那就拄着拐棍走呗，只是……这样的话，恐怕我也不能再在军营待下去了……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你快去买来。”
    苏九应了一声就去了，柒休觐看到桌上有小番茄，就伸手拿了一颗，一咬，汁水很多，还挺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