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不知道自己在那虚无的识海中困了多久。两个时辰、一天、十天、一个月、三个月？
    她不知道时光的流转，不知道岁月的变迁，在无尽的疼痛之下，她已无暇顾及余下所有，唯有偶然一刻，她能够通过相连的血脉，感应到父亲的谋划与牺牲。
    重新掌控这具躯体，于从前的她而言，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而如今，她的父亲用自己的牺牲，将她的奢望变作了真实。
    空气里弥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是压抑，像是绝望。
    惜环顾四周，只见一片废墟。
    体内不断有黑气翻滚，那是被暂时压制的业障。
    一切，还远远没有终结。
    惜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她对于这具身体的每一刻掌控，不论呼吸行走，哪怕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动作，都像是在刀尖上起舞一般艰难。
    她并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躯体。由她的血液构成的印记，在经由父亲残存的神魂加持之后，暂时拥有了夺取身体权柄的功能。它将惜从无边的识海中拽出，又将业障再度押回心底，这一切看似顺风顺水，可谁也不知道，这样的平静，还能维持多久。
    惜走了许久，她的身后，是已轰然倒塌的炼狱塔。
    砖瓦楼墙的残骸遍地，大片的曼殊沙华早已不见了踪影，只余下焦黑的土地倾诉这一场还未过去的劫难。
    惜不敢停下。她甚至不敢回头，也不敢眨眼。
    她的心中有无限的郁结，它们已经将她狭小的胸腔彻底填满，惜甚至能够感受到其中冰冷的触感，比极寒之地的坚冰还要凉上数倍。
    她本该哭一哭，喊一喊，这是她应有的权力。
    然而，她并没有这样做。过去的这段时光里，她已经历了太多，仿佛那人间千年来苦痛都在此刻集于她一人之身。
    无边的恐惧缠绕着她，令她无暇停下脚步。
    “咔、咔、咔……”
    她不断地走着，只是走着。
    她踏过遍地砖瓦，走过处处泥泞。她长长的裙摆曳地，渐渐变得脏污、破损。她发间的钗环坠落，落入尘土，留下深深裂纹。
    周遭的业障愈发浓郁，惜早已不敢自如地呼吸。她动用了自己如今遗留在体内的全部力量，竭力地压制着业障的反噬。
    她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只有一个信念在心间熠熠发光——她要让所有的牺牲拥有意义，让所有的信仰归于正义，让所有的魂灵栖息安详。
    身边的景象变换着，却早已不再是从前的景象，陌生得，让惜认不出她的家园。
    终于，她到达了自己的归处。
    凡人皆有轮回，他们走过黄泉、渡过忘川、登上望乡台、饮下孟婆汤，最后，踏入轮回井，开启全新的一生。
    力量即将消耗殆尽，惜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她的生命或许即将走到尽头，但她并不因此而恐惧。
    相反的，她笑了。
    惜抬起头，望向头顶无光的天空。她伸出手，仿佛在其中望见了漫天的繁星与皎洁的明月。
    她存世数百年，所见过的星月寥寥无几，唯一的一场绚丽，便是那年的元宵。
    “泠，父亲、母亲……”她的脸上挂着安然的微笑，嘴中呢喃，“等我。”
    她张开双手，置于胸前，一把漆黑的长剑骤然出现在她的手中。
    随后，她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丹田。
    丹田碎作齑粉，经脉即刻断裂，力量如泄洪的堤坝一般迅速流逝。
    长剑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惜的嘴角挂着丝丝鲜血，腹部更是血流如注。
    她颤抖着，努力地忽视着识海中来自业障的咆哮，缓慢地转身。
    随后，她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坠入幽深的轮回井中。
    她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