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九章鱼和隼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164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凡人无法窥见的薄雾在山林之间蔓延,为这重重大山镀上一层神秘色彩。
顾惜立于山顶,任由寒冷的山峰吹拂她的发丝。
分明是寒冬时节,她却褪下了白日那一身保暖的装束,只着一袭红衣,在空中飘扬。
她毕竟不是凡人,凡间的寒露再凉,又怎冷得过地底黄泉?
“你感觉如何?”相柳坐在一块巨石上,问道。
顾惜勾起红唇:“尚可。”
“呵,”相柳嘲讽道,“你若真的尚可,又怎会在这深更半夜瞒着蓬絮跑到这儿来?”
顾惜撇了他一眼,语含威胁:“不许在她面前说些不该说的。”
“行了,”相柳撇嘴,“我怎会不知道这些。”
“那便好。”顾惜转过身,看向脚下茫茫山崖。
顾惜闭上眼,呼出一口气,水汽在空气中凝成一片白雾,又很快散开。
紧接着,她猛地睁开眼睛,伸手拔下了自己发间的白玉簪子。
发丝滑落,如黑色的瀑布般倾斜在腰间,为顾惜明艳的脸庞添加了几分非人的妖冶。
棕色的眸子里,点点红光自瞳孔四散而开,近乎将她的眼睛染成了血红。
她松开手,白玉簪子掉落在松软的土地上,又化作了一抹白光,钻进了她宽大的袖子之中。
顾惜并未动作,只是眼睛直直地盯着远方的树林。
随后,便有丝丝缕缕的黑气从林中飘出。
似是雨点,似是飞虫,像是被什么意念牵引着一般,它们一群群地聚集在空中,并无神识,却又如此整齐。
狂风卷地,吹起片片枯枝;大雨倾盆,冰冻万般生命。
顾惜张开五指,将那群群黑气尽数招来。黑气划破长空,穿透雨幕,如同一只猛兽一般飞速扑来。
黑气入体,穿进顾惜单薄的身体,无尽的苦楚瞬间充斥在四肢百骸,令她不禁呐喊出声。
那并不只是肉体上的疼痛,那黑气源自万物之心,是它们的执念、它们的不甘、它们的业障。
没有人知道,将这万千生命的业障集于一身,究竟会出现何等状况。
凡人不能,天神也不能,唯有顾惜——唯有脱胎于业障的顾惜,才能堪堪承受这直击魂体的业障反噬。
杀戮、欲望、毁灭,这是属于天地万物的阴暗,是所有物种生来便存有的缺陷。
业障,因此凝聚,因此成长,因此壮大。
世间生命仍在,业障便永远不灭。
顾惜尖叫着,身体腾空而起,七窍渐渐溢出深红的血液,眼中趋于疯魔,血红罗裙紧紧裹着她弱小的身躯,像一个红色的蚕茧一般覆盖了她的面庞。
丹田灌进黑气,将其四分五裂,又将其凝结成核。属于业障的力量与属于顾惜的力量在她体内纠缠,此消彼长,彼此敌对。到了最后,竟也分不清究竟是谁赢了谁,又是谁输了谁。
顾惜忽然破开血衣的束缚,放声大笑:“哈哈哈,我与业障对抗千年,最终,却还是要依靠它!”
“我这一生,究竟有何意义?”
大风忽止,大雨忽歇,裙摆不再摇曳,发丝不再飘扬。
顾惜立于空中,嘴中噙笑,单手一挥,片片黑雾凝成阶梯,她以脚尖点地,缓缓踏上红土。
惊雷劈下,照亮了顾惜的脸庞,宛若神祇。
相柳安稳地坐在石头上,平静地看完了这一场好戏。
见顾惜走下阶梯,他笑着鼓起掌来:“真是精彩。”
顾惜缓缓转身,红色的眼珠撇了相柳一眼,并未说话。
相柳却宛若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一般,依旧面不改色地看着她。
“呵,”顾惜朱唇轻启,衣决飘飘,“走吧。”
“别让她,看出端倪。”
————————————
山边的小城,一家条件极好的酒店里。
伴随着一声惊雷,躺在床上的易语苓睁开了眼。
那双纯黑的眼眸里,毫无睡意。
这里的冬天比C市更冷些,打着空调的空旷房间里,易语苓一下子掀开被褥,赤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
她踱步到窗边,拉开厚厚的遮光窗帘,整座城市的夜景顿时展现在她的面前。
黑色的夜幕里,白色的闪电格外引人注目。
易语苓的眼里倒映着可怖的夜色,却忽地勾唇。
N市的冬天雨水不多,像这样的雷暴天气更是少见。
顾惜悄然离开,外面的天又是如此反常,易语苓不能不将这两件事进行联想。
更何况,她的直觉告诉她,这漫天的黑色,并不是什么普通的乌云,这一切——一定与顾惜有关。
易语苓双手撑着落地窗,死死地盯着那大片的黑色雾气。
“阿惜……你究竟,还瞒着我多少事呢?”易语苓口中喃喃,随后转身离去。
玻璃窗上,留下了两个清晰的掌印。
————————————
“咚、咚、咚……”这一声声沉重的脚步声,仿佛从地底而来,震在了所有生灵的灵魂之上。
躯体腐烂的男人缓缓地抬头望天,遮天蔽日的树叶之间,片片黑气飞速闪过,如流星般滑向远处。
男人没有走动,他的眼睛只不过是两个深深的黑洞,甚至隐约可见白骨,可是,若有人不幸与其对视,大概会被这其中的恨意与癫狂所影响,彻底丧失理智。
他便是王亥,曾经的商祖,如今的恶鬼。
如果说,曾经的王亥受万人敬仰,其功绩入天道之眼,录万神之界,那么,如今的王亥便已堕入血海炼狱,其业障不记天命之悯,不流酆都之残。
而现在,这个自炼狱爬出,浑身缠绕着业障,又由数十块残破的躯体拼凑而成的王亥,正面朝着业障汇集的方向,缺失了下半张脸的他,在惊雷的照耀之下,显现着疯狂。
“呵,”他的声音嘶哑,宛若毁灭的原始森林,宛若倒塌的山峰,宛若蒸发的河流,“让我看看,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招。”
据此不远的巨树枝头,夜行的游隼从其上飞起,朝向远方,朝向平静如水的另一座山头。
鱼已上钩。
————————————
清晨的阳光无法透过厚厚的云层,只能堪堪将云彩染成密不透风的红。
这一天,注定不同凡响。
易语苓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揉着眼睛,看向一旁的另一张床。
那张床上,顾惜正惬意地平躺着,仿佛昨夜的一切,都不过是易语苓的臆想。
顾惜翻了个身,捂嘴打了个哈欠,长长的睫毛之下,掩映着疲惫。但当她抬眼,与易语苓对视之时,却依旧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早啊,语苓。”
刚刚结束了浅眠的易语苓有些呆滞,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应道:“早,阿惜。”
“昨晚睡得好吗?”顾惜笑着问道。
她的表现近乎无懈可击,仿佛真的一觉睡到了天亮。
其实一直以来,易语苓都有一个疑惑亟待解答:顾惜为什么,如此像个人类。
只是,她永远不可能直接去问顾惜,只能从与她相处的蛛丝马迹之中,猜测事情的真相。
顾惜,或者,该叫她惜。她并非八年之前易语苓认识的那个顾惜,这一点,易语苓心知肚明,只是,她并不在乎这些。
但是,这个回来的顾惜,她拥有所有的记忆,不论是惜的,还是顾惜的。她与顾惜如此相像,又如此不同,按理来说,她理应更像个鬼神,而并非人类。
从前的易语苓以为不过是因为,经历了十八年人类生活的惜,习惯了像一个正常人一般存在于世,所以延续了所有属于顾惜的习惯。
但现在,易语苓开始有些怀疑了。
也许……惜所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掩藏。在她正常人类的躯壳之下,究竟藏着怎样一个疯狂的灵魂呢?
易语苓不得而知,她也不敢想像。
她害怕……当她揭开惜的层层掩饰后,见到的,会是一个疯子。
“叮咚——”门铃响起。
顾惜赶忙转开了眼睛,不再看易语苓,转而翻身下床,在睡衣之上披了一件大衣,踩着拖鞋去开了门。
果然,门后的,是相柳那张玩世不恭的脸。
“怎么,”相柳上下打量着顾惜,见对方似乎心情并不太好,便打趣道,“少君昨晚……不太和谐?”
他的声音并不算小,无意间听到这话的易语苓瞬间涨红了脸,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顾惜立刻剜了他一眼,语气不善道:“说什么呢!”
相柳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随即嘲笑道:“看来,是没睡到啊。怪不得火气如此之大。”
“住嘴!”顾惜气愤道,即刻将房门关上,把相柳关在了门外。
“真是口无遮拦。”顾惜转过身,嘴中抱怨着。门外,相柳爽朗的笑声渐渐微弱,看起来,他是回了自己的房间。
而另一边,易语苓仍旧捂着自己涨红的脸,眼神有些闪躲。
“语苓,”顾惜连忙解释道,“你别听他瞎说,我对你……”
“我知道……”易语苓松开自己的双手,将其附在了顾惜搭在床沿的手上。
她摩梭着顾惜修长的手指,又顺着肌肉的纹理逐渐向上,其中似有邀请的意味。
“其实……”她抬眼看着顾惜,眼中波澜丛生,“我们可以——”
“再进一步了。”
“语苓……”顾惜咽了一口口水,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倒,向易语苓的红唇靠去。
室内原先还算温暖,此刻却涌动着万般旖旎,令两人心跳如鼓。
而就在这时,顾惜的耳畔传来了相柳的声音:“有情况,素来。”
顾惜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