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大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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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这是怎么了?”易语苓心中有些疑惑,“怎么总是想起她来。”
易语苓刷着碗,总觉得最近的自己非常不对劲。
“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该放下了。”几乎所有的知情人都是这么劝她的。
是啊,已经八年了。八年的时间,足以抹平一切伤痛,也足以忘却一切感情。
可是,易语苓知道,她不能,也不想放下。
那人没有亲人,朋友也不多。易语苓不想她的存在最后只剩下官方报道里一个冰冷的通告。
于是,易语苓接过了她的猫、她的家、还有她的梦想。她想告诉她,无论过去多久,这世上都还有人记得她,记得那个留在了十八岁的顾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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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想得有点太多了……”易语苓喃喃道。
不论过去如何,日子还是要好好过的。一味沉浸在从前的回忆里又有什么用呢?
易语苓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大概是因为最近经历了太多,所以开始想念学生时代了吧。
“或许,该去看看她了。”一个念头出现在了易语苓的脑海里。
那个晚上,她独自从家中离开,在江边走了很久,久到两岸的灯光都有些黯淡了。
后来,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她走上了那座大桥,纵身跃入湍急的江水。
搜救队打捞了好久,却并没有任何发现。但大家都知道,即使是会游泳的人,在那样汹涌的江水中生还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她走后的每一个清明、每一个两人的生日,易语苓都会回到那个江滨。
那里记录了她们无数的欢笑,也埋葬了她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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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分钟后,易语苓来到了江边。
现如今,这里是一片设施完善、商业发达的旅游区。
易语苓并不喜欢它现在的模样。她大概也不会喜欢的——她向来不喜欢这种吵闹的地方。
今天是星期六,大部分小孩子也都放了寒假,以人们喜欢扎堆的习性来看,江滨的游人一定不会少。
穿过几条熙熙攘攘的商业街,易语苓来到了相对安静的江边步道上。
这条步道是最先一批修建的设施,八年前的那个夜晚,她曾在此停留。
易语苓并不能从监控里模糊的背影中看出她那时所想,或许是在犹豫和挣扎吧。
江边的风很冷,易语苓只是站了一会儿,就觉得脸上快要冻僵了。
她将手从大衣的口袋里拿出,敷在脸上,用手的温度来缓解面部的僵硬。
易语苓转过身,看着奔腾的江水。
如今正值枯水期,江水还很浑浊。但等到了夏天,随着雨水的汇入,江的颜色会变得清澈一些。
这条还算宽阔的江贯穿了C市城区,分割了新城和老城。
十年之前,新城的建设才刚刚起步,到处都是建筑工地和等待拆迁的平房。
十年之后,这里已是钢筋水泥的丛林。
“我要是以后有了钱,就来江边买套房子。江景房多气派啊!”那时年仅十六岁的易语苓趴在江边的护栏上,指着对面已经封顶的楼盘,向身边的女孩诉说着自己的计划。
“好啊。”那人笑着附和着,“那我就等着参观易老板的豪宅了。”
“哪能只是参观呢,咱俩谁跟谁啊。”易语苓拍拍女孩的肩膀,“我的房子,也就是你的房子。”
“那要是你以后重色轻友,不认我这个好姐妹了怎么办?”那人开着玩笑。
“绝对不会的,”易语苓的话语坚定,“在我心里,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了!”
那人的脸有些红了:“听上去好像表白啊。”但显然,她并不排斥这样直白的话语。
易语苓牵起那人冰凉的手,说道:“我们会一直都在一起的。没有什么可以把我们分开。”
“嗯。”那人重重地点头,攥住对方的手,眼中带着感动。
那时的她们还太过单纯,并不知道这样一生一世的诺言其实只是一个毫无可能的虚影。人的一生有太多的变数了。
“说好的一直在一起,你为什么食言了呢?”易语苓抚摸着江滨步道上的木制栏杆,轻声问道。
十年匆匆而过,易语苓曾经看中的那片楼盘已经成为了新城最贵的一批房产,以她现在的工资水平,怕是只能买得起一个厕所。
可是,听她倾诉那些漫无边际的愿望和志向的人都已经不在了,她要那承诺过的房子又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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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语苓在江边走了好一会儿,那座大桥已经近在咫尺。
大桥上设有人行道,中央有一个较为突出的观景点,是观赏江上日落的好地方。
她们也曾来过几次,不过随着桥面车辆的增多,闻不得尾气的二人渐渐就不爱来了。
再后来,由于在桥上自杀的人数逐渐增加,政府便封闭了观景台,并且加高了人行道两边的护栏。曾经的江上落日也已变成了历史。
易语苓并没有上桥。尽管已经过了许久,但那人纵身一跃的画面早已深深刻入了她的脑海中。她不愿再看到那个伤心地。
易语苓抬起头,看着桥上川流不息的车辆,她突然想起了一个说法——据说人在自杀之后,会一直在原地重复感受死亡的痛苦,直到自己的阳寿的尽头。
易语苓从前不信这些,她认为对有些人来说,活着远远比死亡痛苦。
可是,如今的易语苓有些动摇了。如果那是真的,那她岂不是——
易语苓连忙向桥面的突起处看去,那里空空荡荡的。
易语苓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那仅仅只是个传言而已。
可是,就算那是真的,如今的易语苓又能够做些什么呢?只不过是被迫看着她一遍又一遍地经历死亡,自己却无能为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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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奇怪,易语苓从家里一路来到江滨,除了偶尔有几团黑影穿过人群外,她并没有看到任何不符合唯物主义的东西。
说来也对,根据易语苓小时候看过的那些民间传说,人死后应该是会被阴差带去地府等待投胎的,只在头七和中元节的时候才会被允许回到阳间。
似乎只有类似厉鬼这种阴间通缉犯才会滞留在阳间。
想到这里,易语苓觉得安心多了,至少她不用担心往后每天都会见到鬼了。她可不想一觉醒来发现家里有个脚不沾地的家伙。
不过,此时的易语苓并不知道,其实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鬼魂都是滞留阳间,与活人共存的。
当然,随着地府重建、收容鬼魂,那种睁眼见鬼的日子早就是过去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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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如江水一般滚滚而逝,不知从何时起,原本还算明亮的天空已被厚厚的乌云遮盖。
风越来越大了,像是要下一场猛烈的冬雨。
游人们渐渐散去了——没有人愿意在这样的糟糕天气里逛街。
短短二十分钟过后,江边已是空无一人。
易语苓将手中的百合花束默默地放在了大桥下。那人没有墓碑,易语苓也不知道该如何祭奠,只好每次来看她都送上一束鲜花。
她们都很喜欢百合,但作为两个植物杀手,她们只能偶尔去花店买上几朵作为家中的点缀。后来,由于有了橙子,易语苓再也没有在家里放过什么植物。
算起来,距离易语苓上一次见到新鲜的、不是用来做菜的百合,已经有半年多了。
易语苓弯下腰,仔细地整理好花瓣,又挪了挪花束的位置,将其摆放在正对着江水的位置。希望那个如今不知魂归何处的她,也能够看到这一丛娇艳的花儿。
冰冷的雨点开始落下,打湿了干燥的地面,在宽阔的江面泛起一个又一个细小的涟漪。
“该回去了。”易语苓直起了身子,目光却依旧停留在花朵上。
脆弱的包装显然无法抵挡风雨的侵袭,再过不久,湿透了的纸张就会开始破损。
但是,被层层包裹的百合并没有那么柔弱,它依旧傲立于此,成为这一片灰暗中唯一一点纯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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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语苓抬起头,打算最后再看一眼大桥。
突然,早已不允许行人进入的观景台边缘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易语苓的瞳孔瞬间紧缩——即使相隔甚远,她也绝不会认错。它曾无数次出现在易语苓的梦境里。
易语苓的噩梦,成真了。
眼泪混杂着雨水滑落脸颊,易语苓的眼前已是一片模糊。
哪怕那只是一个幻觉,她也不能眼睁睁地在桥下看着她再次坠落。她要去桥上,去拉住她的手,她想告诉她:她真的好想她。
易语苓不顾一切地向前跑着。雨越下越大,她的长发早已湿透,豆大的雨点不断地砸在她的脸上,但她却对此毫无反应。
“快一点,再快一点!”易语苓早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她依然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
“顾惜!”易语苓大声地喊着,想要叫住那个身影。但那人只是站在那里,低头望向脚下的江水。
那或许是易语苓人生中最为漫长的半分钟,随着距离的拉近,易语苓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人的模样。
她的身体仅仅是一个半透明的虚影,在咧咧的寒风中不断飘摇。
十米、五米、两米……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
易语苓终于来到了观景台前,那里已经被高高的护栏封住了。
她浑身湿透,一手撑着栏杆,不住地喘着粗气。
“顾惜……别走,”易语苓无助地哀求着,“我求求你,你别走,好吗?”
大雨无情地穿过那人透明的身躯,那人却像是存在于另一个维度一般,对外界的一切的毫无反应。
易语苓站在栏杆之外,想要找到进入观景台的办法。但那栏杆太细太密,完全没有可供穿过的地方。
易语苓只能透过缝隙,看着她。她们已经近在咫尺,却也相隔万里。
突然,那个身影转了过来。那张脸是毫无血色的惨白。
“顾惜……”易语苓的声音颤抖着,她伸出手,想要触碰那个身影,却始终相差甚远。
女孩的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棕色的眼眸转向远方——那是家的方向。
“不要……”易语苓哑声道,“不要……”
然而,女孩还是张开了双臂。像是飞鸟迎接太阳一般,她从容地选择了自己的死亡。
“顾惜!!”易语苓的嗓子早已沙哑,她无力地捶打着栏杆,眼睁睁地看着红衣的女孩坠下大桥。
“为什么……”易语苓瘫坐在桥面上,嘴中喃喃,“为什么要离开我?”
悲伤、悔恨、愤怒……源源不断的负面情绪从易语苓的心中升起。
“没错……就是这样……”一个声音在耳畔回荡着,“不要再压抑自己了……全部释放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