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章 今生从此再无梦 二、最是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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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最是意难平
等俩人摆驾来到玉宸宫时,正好碰到简东云,他显然也是刚得了信,带着一众羽林卫急匆匆赶至。
“微臣见过睿王殿下、端王殿下。”简东云当即上前见礼。
玉宸宫的内侍宫女也都一齐上前接驾,在玉阶前黑压压地跪满了一地。他们每一个人都很清楚,若是今天当真有什么事情发生的话,那么这满宫上下的一干人等都休想活命,一个个吓得面青唇白,跪在那里身体抖得有如筛糠。
“哪个是玉宸宫的总领内侍?出来回话。”简东云双目炯炯如电,全场扫视了一遍,沉声问道。
“是,是,奴才就是。”一名内侍连忙抖抖索索地从众人之中出列,跪伏着上前。
简东云几句话一问,那内侍虽然答得结结巴巴,前言不搭后语的,君宇珩在旁却已是听得明白,当下一言不发地就向着凤临阁中迈步走去。
简东云正要带着羽林卫跟上,却被君宇珩手一摆止住。
“东云,你带人且在外面侯着,”君宇珩清泠的语声忽然一转,带上了一些寒意,“令人封锁宫门,这里的任何消息都不得有一星半点泄露出去。”
“微臣遵旨。”
简东云闻言止步,目送着君宇珩衣袖一拂,与君宇琤俩人一前一后地走入了凤临阁中。
刚一踏入凤临阁,迎面就是一股极其浓郁的烈酒醇香扑鼻而来,直熏得人头昏目眩的,君宇珩不由得又皱起了眉,抬眼望过去。
此刻正值阳光大盛,明媚的阳光从宽敞明亮的高窗之间投射进来,使得这座原本就繁华富丽的宫宇显得更加的金碧辉煌。那四壁之上所悬挂着的巨幅牡丹织锦在灿烂如金的阳光中栩栩如生,仿佛正在雍容地悄然舒展着一瓣瓣美丽的花瓣,发出怡人的馨香。
在铺着波斯厚毯的地上软软地趴着一个人,看那身形应该是小皇帝身边的贴身内侍何泰,此刻无声无息、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旁边还跪着一个侍女和一名嬷嬷,正是宛翠和秦嬷嬷,她们俩人面如土色,一脸惶急,频频磕头有如捣蒜,不住口地苦苦哀求着,“娘娘,太后娘娘……请您三思啊……陛下才只有七岁呀……您就看在陛下还年幼的份上……”
而在那宽大的凤床中央则坐着小皇帝,他还穿着上朝时的朝服,只是头上的朝冠已卸去,原本整齐的衣服被揉乱了,头发也有些散了下来,一张玉雪可爱的小脸此刻煞白如纸,原本乌黑灵活的大眼睛象是失去了魂魄似的,定定的,一转也不转,整个人就呆呆地坐在那里。
君宇琤远远地看着,这是他同胞兄长留下的唯一骨血,虽然还小,但眉眼之间还是可以依稀看出一些形貌相似的影子,尤其是此刻那脸色苍白还有失神落魄的模样,竟然和他最后见到皇兄时那般惊人的酷似,心下一时间有如针刺,竟似有些不敢再看,忙转开了视线。
皇太后就站在床边的踏板上,身上却是穿着大礼时最为隆重的朝服,明黄色宝光熠熠的长裙拖曳在地,上面用纯金丝缀着无数珍珠以及各色宝石绣成百凤朝阳的图案,腰束白玉带,梳着凌云髻,头戴丹凤呈祥黄金嵌宝珠凤冠,两旁垂着长长的金络流苏,看上去雍容华贵、仪态万方。
她微侧着身,却是看不到她脸上的神情,只看到她一只柔腻白嫩的纤手中颤巍巍地执着一盏点着的油灯。
君宇珩目光只一扫,虽然隔得甚远,但已是看出来,那床上秋香色绣芙蓉的被褥铺垫还有床四周重重的绣帘已全都被濡湿成了深色,连小皇帝的全身上下亦是湿漉漉的,满殿的那股浓烈的酒气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君宇珩当然也很清楚,这些宫中的御酒都是窖藏多年的醇酒,酒性烈,纯度高,一旦引燃就会迅速地燃烧,若是那般,后果自是不堪设想。
他看看坐在那里失了神仿佛人偶一般的小皇帝,心中微是一揪,不由看向身旁的君宇琤,却是正好遇上君宇琤投过来的目光,俩人的目光深处都隐隐含着疑问以及探询的意味,深深对视了一眼然后又分开,却是谁也没看出对方的心思。
“……我们娘儿俩还是死了的干净……黄泉路上俩个人也好有个伴儿……”皇太后格格地轻笑着,声音虽然还是保持着平日里的优雅娴静,但是轻柔甜美的语声之中却是隐约透出一股森寒的意味和趋于疯狂的竭斯底里。
自从父亲被迫告老,这几个月以来,她是越来越深地陷入到希望逐渐破灭之后的绝望之中。在这深宫之中数年的寂寞,数年的隐忍,以及数年的等待,付出一切,所为的不过就是让自己的皇儿能够真正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
然而,始终就差一步,小小的一步。
但这一步,却是可望而又不可企及的。
当听到今天早朝所发生的事情之时,首先浮现在她脑海之中的念头就是,身为摄政王的君宇珩终于耐不住了,终于要向着苏家霍霍开刀了,那么接下来,君宇珩又该会怎样对付她这个皇太后以及名义上的小皇帝?
随即而来的这个念头就象是只阴寒死人的冷手一般紧扼住她的咽喉,让她恐惧,让她怎么用力也无法呼吸。
一想到会死,她就害怕得浑身冰冷,也或许能够免遭一死而苟延残喘地活下来,只要她们娘儿俩卑躬屈膝地臣服,双手献上一切,那么荣登大宝的君宇珩或许不会赶尽杀绝,或许会赏赐一个虚衔,让俩人衣食无忧地过完这一辈子。
但是失去了一切,象这样子苟活下来只怕会比死更加的痛苦。
这些都是她无法忍受的,那么,与其这样,不如玉石俱焚倒还来个干净。
这样想着的皇太后又格格地笑了起来,绝望而又疯狂。
“娘娘,娘娘,求求您了……陛下可是您的亲生骨血……您怎么忍心……”秦嬷嬷泣不成声,已是不抱什么希望的近乎绝望了。
最近这几个月来,皇太后的性情是越来越急躁暴虐,不时地会发作一场,教人心惊肉跳。今天早起时明明一切都还好,就算是听到偷传而来的早朝上的惊人消息时都还神色不变,只是坚持着要穿上正礼盛装,再后来又是令人搬来数坛御酒撒了满床,早知道竟会是现在这样的情形,当时就是死也不应该从命啊。
“皇叔……”坐在床上的小皇帝正对着宫门,最先看到了走进来的君宇珩,眼珠子慢慢动了动,从喉底里轻轻地喊了一声。
皇太后闻言不禁浑身一颤,众人的心顿时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看着她颤抖的手终于又稳定了下来,方才不由得暗暗吐出口气。
“摄政王,你来了。”皇太后慢慢地转过了身来,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自从苏幕远告老之后,皇太后亦是自闭于玉宸宫中,君宇珩已有多时没有见过她,此时看过去,但见她蛾眉淡扫如黛,美目水润流波,香腮晕霞,樱口若丹,当真是万般风情,容华若仙,只不过就算是如此盛妆之下,却还是掩不住惊人的憔悴与消瘦。
“太后,您这是要做什么?”君宇珩神情不变,只淡淡地说道,就象是根本没有注意到她情绪的极度不稳定。
皇太后侧着脸,看着君宇珩,就是这样淡淡的,偏又带着绝世风华的样子,教所有人目不转睛,却又是最令人无法捉摸的,象是什么也不放在心上,又象是一切都已尽在掌握之中。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淡淡地,将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夺走,又淡淡地,一步一步将自己逼到了绝路,逼到了死地。
“不要再向前走了,”猛地发现君宇珩正在缓缓地靠近过来,皇太后一声厉喝,将手中的油灯示威似地抬起一些,“你要是再动一下,我就……”
君宇珩停住了脚步,清泠淡定的目光看着她,缓缓地道:“太后还是将手中的灯放下吧,陛下还小,莫要吓着他。”
“呵呵呵……摄政王还会顾及这个?反正我们早就是你的眼中钉、肉中刺了,你不是早就想要除掉我们俩个吗?”皇太后又笑了起来,先是低婉如呜咽,再后来声音却是渐渐失控,变得尖利刺耳,带着一种绝望至极的疯狂,“那就不劳摄政王来亲自动手了,你说可好?”
君宇珩对于这个女子,其实是并无恶感也并无好感的,这个地位尊崇却又并无实权、空有如花美颜却也只能寂寞余生的女子,最多也不过博得他的一声唏嘘而已,因为这本就是后宫女子的命运。
不过君宇珩还是希望她能够一直老实本份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之上的,只是他一直都很清楚,这个女子太过聪明,所以她并不甘心,也从未放弃过希望,她有着更大的欲求,有着更多的野心。只是当一切的希望都如同泡影幻象般破灭时,期冀与现实之间的巨大落差,就让她仿佛所有的弦都在一时间绷断似的崩溃了。
君宇珩唯一始料不及地就是,这个女子竟然疯狂到了连自己亲生儿子也置于不顾、也可以拿来牺牲的地步,也许她根本就一直只是将他做为自己获取权力的筹码和台阶而已,
“太后怕是有什么地方误会了,苏太傅一案,我已让端王负责彻察,想必不日就会结果。”君宇珩并没有让心中的不豫有丝毫流露出来,希望能用和缓的语声来平复面前女子激烈波动的情绪。
“你休想再骗我,扫清了苏家,下一个就该轮到我们了吧?我倒要叫世人看看忠君爱国的摄政王是怎样逼死我们娘儿俩个的。”皇太后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似哭似笑的神情,这种神情出现在她美丽如画的脸容上显得说不出的诡异。
而下一刻,在宛翠和秦嬷嬷的惊声尖叫声中,她松开了手,那盏燃着的油灯就直直地向下坠落。
趁着皇太后的注意力全被君宇珩吸引过去之时,君宇琤早已是悄悄地绕到了后面,此刻见情势危急,也顾不得什么,猛地扑了上前,一手抱起了小皇帝,同时用力将皇太后推了一把,接着一个翻身跃了出来。
饶是如此,油灯还是“啪”地落地,大火顿时蔓延而起,因为全都是易燃之物,一旦烧将起来竟是火势熊熊,君宇琤冲出来的时候,衣角发梢都已被火燎着了,倒是皇太后被一掌大力推开,一个骨碌滚了出来却是毫发未伤,只是象被抽去了全身骨头似的,瘫软在地。
君宇琤轻拍着怀中轻颤着的小皇帝,而刚逃出一劫、惊魂未定的小皇帝却是老远就向着君宇珩伸出了手,低声地叫道:“皇叔。”
君宇珩上前来,将小皇帝从君宇琤的手中接过来,他就不管不顾地一头窝在了君宇珩的怀里,两只小手还紧紧地搂着君宇珩的脖子不放。
君宇琤站在旁边也不说话,只是一时间他的脸上竟是看不出是何种表情。
“皇叔,母后说的,不是真的,对吗?”小皇帝忽然将埋着的小脸露了出来,苍白的脸色一时还没有恢复过来,睁大的眼睛看上去有些迷惘,又有些怯生生的。
君宇琤转过眼去,盯着看君宇珩,想听他是如何回答的。
君宇珩却依然是一副风清云淡的模样,就象是没有听到小皇帝的问话,只是轻轻地安抚着,“陛下受惊了,我送陛下回宫休息。”
小皇帝“嗯”了一声,又将头轻轻埋下,不再说话了。
而在宛翠与秦嬷嬷的尖叫声发出之时,一直在宫外凝神戒备的简东云已是带着一众羽林卫冲了进来,火势虽大,但也很快就被扑灭了。
君宇珩瞥了一眼瘫软在地、神情木然的皇太后,想到刚才那形如闹剧的一幕,心下不觉微生厌恶。
“传本王的口谕,太后娘娘凤体有恙,必须绝对的静养,今日起没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玉宸宫。”
淡淡地说完,君宇珩不再多看一眼,便抱着小皇帝向宫门外缓步走去。
※※※ ※※※
楚依依端着茶盏进来,却发现君宇琤歪着身子倚在软椅上,微阖着眼,似是已经睡着了。不由顿了一顿,轻轻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去取了一条织锦绣毯盖在了他的身上。
却见君宇琤的眼睫微微动了动,并没有睁开。
楚依依知道他醒着,便轻轻地向后退了开去。不过在刚才靠近的时候,还是觉出了那张脸上隐隐带着一丝混杂着倦意、失落还有颓唐的神情,细想起来,近日来主上的眉宇间似乎常常都会不经意地透出这样的神色,仿佛累极了似的。
今日三位御史联名上奏弹劾苏幕远一事应该是在主上的周密安排之下进行的,可是主上自宫中回来之后却是面沉如水而且一言不发,莫非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变故不成?
楚依依正想着,忽然听到一阵羽翅扑扇的声音,身形一闪,已是掠至窗边,正看到一只羽毛漆黑如墨的信鸽从远处飞了过来。
她皓腕微扬,一道无形气劲疾射而出,那信鸽应声而落,落于她的掌中。
楚依依迅速检查了一遍那只信鸽,取下了一只金丸,再细细地查验一番,方才将之捏碎,从中取出了一张薄如蝉翼的薄帛,双手呈给了君宇琤。
君宇琤睁开双眼,在软椅上坐直了身子,此刻的他已是不复片刻前的疲惫,眼神深邃明亮,镇定平静如常。
他展开薄帛,慢慢地看完之后,沉吟着未语。
这时,立于君宇琤身侧的楚依依忽然感觉到了某种异样,两柄长不盈寸的锋刃短剑已是悄然自长袖中滑下,握在了手中。
几乎与此同时,从窗外鬼魅也似地现出了一人,向着君宇琤躬身施行,“在下冷无痕拜见端王殿下。”
来人是一名黑衣青年,身材颀长,面目十分英俊,只是神情之间还有说话的语气显得极为冰冷,却并非刻意,而象是天性使然。
楚依依未得主上下令,便凝立未动,纤手紧握短剑在旁小心戒备着,她知道能够避过重重护卫在端王府的内院中悄然出没,来人的一身武功绝不在自己之下。
“原来是风雨楼的东风使驾到,不必多礼,快快请进。”君宇琤道。
冷无痕道了一声不敢,便缓步上前。他的目光从楚依依身上一瞥而过,若有所思,这美丽女子看似柔弱,但却身具上乘武功,那长袖覆着的手中此刻应该是紧握利器,周身隐然散发的气息令人不敢小觑。
“我家主人令在下前来,与端王殿下商议有关结盟一事。”冷无痕缓缓行近,一开口便是言简意赅。
“你家主人既然派出了身为四使之首的东风使,说明对结盟一事有着相当的诚意。那么,”君宇琤顿了一下,忽然微微一笑,“本王也会给予相应的诚意,定不会教你家主人失望。”
俩人相互对视一眼,心中都在彼此算计着。
※※※ ※※※
翌日,元徽帝颁下旨意,令以端王君宇琤为首,会同三司,彻底严查苏幕远一案。
经月余时间的多方查证,并有苏府的前任总管宁世臣出来指证,苏幕远卖官鬻爵、贪赃枉法等数条罪名证据确凿。皇帝闻言大怒,以苏幕远之罪本该凌迟处死,但念其三朝元老,年事已高,故御酒一杯赐死,其所有家产全部抄没归入国库。在苏幕远一案中凡有牵连者,均按律严加处罚。顷刻间,苏家三代在朝中的根基分崩离析。
而一直在玉宸宫中静养的皇太后,则向全国颁下罪己诏,因老父罪孽深重,自愿至皇都郊外静音庵带发修行,为老父赎罪,为小皇帝及天下苍生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