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从忠义祠堂的屋脊上流淌下来，跌进白晃晃的虚空里，汉白玉的台阶总似乎晒不暖，上官去化低着头踏上它时，竟感到一股凉意透过靴底直锥入骨头，等进了阴暗的祠堂后殿，跪到艾叶青石的地板时，他竟不觉得身上冷了，抬头看看烟火缭绕后的一排排木主，整肃得让人想到沙场点兵，似乎还闻得金戈之声。
    他晕沉沉跪着，感觉身子轻飘飘地飞了起来，悠悠荡荡地飞向某个地方，他想停下来，却挣不出半点力气，好像有一只手始终在后面推着他，“啪”地一声，他摔进了常年不见天日的祖龛，奇怪的是，他居然还看得到地上跪伏的人影，脖颈颓然垂着，肩胛突出来，像一只别扭的榆木疙瘩。
    熟悉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殿响起来，听得出步子的主人是在竭力拿轻放稳，却依旧掩盖不了几欲踩碎脚下方砖的怒气，在上官去化耳中，它像开战厮杀前的隆隆鼓音，又似一只鞭子，无止尽地抽打在他背上。
    老父巍峨如山的身躯出现在他视线中，他稍稍抬眼，看清一袭平整得不见一丝细皱的斗牛纹饰官袍，这是先帝特别御赐的正服，以表上官家世代忠义护国的功勋，可惜上官去化刚瞻仰到它的风采，立马想到这回自己的娄子是捅大了，这源自他总结的“父亲着装正式程度和事情严重性相挂钩”的经验。
    很多年来上官去化都不愿再回忆这一幕：将军哆嗦着嘴唇，从牙缝里挤出字来，“孽子！反了。。。反了你是。。。”不从哪潜入的一阵冷风推开寝殿的门，老旧的门栓发出迟涩的“吱呀”，上官去化一怵，他本不信乱神怪力之说，那一刻，他却以为是惊扰的先祖灵魂依扉像这边遥望。他不知道自己刚刚是怎么冷笑着说道，“您这些年在意的，不就是我有没有丢上官家的脸，让你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吗？在您看来，我连这身赐服都及不上吧？好歹它还给您长脸。”
    让人窒息的一阵死寂后，是将军当胸扫过去的一脚，不是失控的蛮力，是把握得正好的，用了四成功力的一招“扫叶腿”，足够孽子疼个十天半月，但又不会落下隐疾。
    也许就是那看起来毫不留情的一腿，让上官去化腾起离家出走的决心，他慢慢地爬起来，站直了，随后，施展出他最得意的轻功“烟花影”撒腿就跑，在将军看去，儿子的逃跑的身姿没有一丝飘洒如烟的味道，倒像一只突然挣脱铁链的狗，以他自己也刹不住的速度飞驰。
    殷红的血迹在色调暗沉的殿里格外显眼，将军不得不相信刚刚的一切并非幻觉，他向前跨了几步，竟有些老态的踉跄。
    绕过高危的照壁，竟意外地看见一群意态矫然的佩剑少年聚在道旁，隔得远，上官去化依然认出是“天诏死士”的同伴们，他们大约也看到他，人群静默地流动起来，其中几个开始跑向这边，上官去化一想自己平时已不及他们，如今更是境况落魄，赶忙转身落荒而逃。
    强烈的羞耻心让他甚至没有进一步去想，为什么尚有任务在身的同伴会出现在那里。这个问题直到多年后在北方遇见袁初见后，才迟迟地钻进在他的脑海，只是那时，一句感卿珍重也无法说出口了，他曾希望一辈子再不要撞见的故人，终于都散落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