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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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洪荒以来最骇然的一道霹雳。
我当下五雷轰顶。
藤子,你要订婚?这么大的事居然不告诉我。
我全身失血般一晕,嘴唇发白,额头冒着冷汗,这,究竟怎么回事?
看我神情呆滞,助教上前关切,悉心问了问:“梧桐,你还好吧,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我说不出一句话,我应该说什么,说我很好,还是说我很不好。不论我说什么,都不对,藤子走在他人生的道路上,他早先跟我说过他会跟女性结婚,他说过他会拥有一个完整的家。我应该有底,只是没料到,会这么快。
一念及我前一阵子还傻傻地发简讯和他通有无,真是白痴啊。人家早在美国逍遥自在当他的情圣,我还痴痴地想念他。
我走出校园,骑上摩托车,方向盘随便打,在台北街头漫无目的地钻,我闯红灯,我闯黄灯,我又闯单行道,逆向,我差点撞上一个老头子,叭叭叭,我死命按喇叭,路人惊呼,小狗狂吠,咒骂声连珠炮响,“不要命了,怎么骑车的!”
我把车停在飞机场附近的空旷地,飞机在头顶上方低空掠过,我对高空发泄一喊。
“藤子──────。”
我双腿跨坐在摩托车上,停伫在航道下方,飞机破空一过,我放声嘶叫。
“藤子──────。”
“藤子──────。”
“藤子。”我趴伏在车头,无力支身。
***
“那里该有一个位置给我,在藤子的心里,该有一个位置给我。”我对着话剧社长饮酒对干,醉话里全是藤子。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我对藤子的忽视是假,无法忘怀是真。
小骧没法替我抹去他的份量,我在社长的搀扶下回到公寓,我的住处很冷,我拉住社长粗壮的手臂,要求他别告诉藤子我爱他。
他的眼睛睁得比月亮还大。
我说:“藤子不喜欢听我说爱他,但我说给你一个人听,你听清楚。”我从去历史博物馆撞车那天开始说起,说到比情场浪子的风流韵事,女友被理想牵着鼻子走,男伴也沦陷阵亡,藤子闯入我的生活,却只给我三个月的时间。发简讯,他不回,今天听说他要回来订婚。
我苦着一张脸,说:“我是不是很贱,被他一脚踢开还死缠烂打,我是不是很贱?”声音凄楚,连我都不认得的声线。
我继续说:“你不相信?我给你看一样东西,藤子给我留做纪念,你看!”我把脖子上配挂的坠子掏出,在他面前晃了晃。泰姬玛哈陵。
“你看,我是该说恭喜你订婚了,还是该说你这个骗子,还是只能骂自己一厢情愿?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生平头一回,社长亲睹我剖心剖肝剖肺,把对藤子的不可告人之事全说出口,我再也受不了了,独自承受不了了。能不能帮我个忙,扶我一把。我的醉话,我的傻话,全是真心话。
我吐了一夜,身心都痛,我熬不过三月了,我知道我熬不过去。
***
口试后,我没把握会过关,我表现失常,反应迟钝,比小学生还差。于是,我只好接二连三参加其它学校的考试,替自己争取更多升学的机会。
计划全被起伏的情绪打乱。
从图书馆高楼往前望去,一条宽阔的椰林大道直通大门,笔直的大道上聚集了来自全国天才级的大学生,一群群,一簇簇,或落单,或成群结队,在三月的春城里流散着最美丽的青春岁月。
我思考下一步,远走他乡吧。如果真考不上台大就到大陆去就学闯荡。那里的古迹更多,我在书本上读到的历史再多,不如亲自走一遭。两岸大学承认学历,有些人已经跃跃欲试,升学的目标也不仅只于美国了,大陆的实力更不容小觑啊,是未来中华民族的希望。
我盘算着每一步,脚踏实地最重要,我虽放荡风流,但那只在情感与肉体层面,贴近现实的我,其实也颇有冲劲与目标的。
杜鹃遍地开花,满目尽是万紫千红,我躲在一个小角落抽烟,校园禁烟,虽抓得不紧,但我还是得尊重他人的权利。
只有和那群话剧社的成员鬼混时,我才能肆无忌惮地放纵烟酒,酒鬼与酒鬼的拼斗,烟鬼与烟鬼的纵情,好在苦恼的人生里头还有这么让人放松的去处,要不然,我真他妈的会把自己搞成忧郁症。
这年头时兴这种精神病,患者多为工作压力大、婚姻不美满的人,我把烟蒂踩熄,往社团晃过去,一路上不少人频频向我侧目,一到社办,一名可爱的学妹向我投诉。
“梧桐,你的照片被盗用在网站上,你知不知道?”她打开笔电上网,把一个名之为“热线你和我”的交友网站打开,页面跳出一个风流倜戃、英俊有型的俊男,穿着白衬衫,扣子全开,胸前两点性感诱人,那嘴唇红润饱满掐得出水似地半噘半勾。
“喂,这是什么网站?”我问学妹。
“色情网站,点选进去之后,会有人跟你聊天,还会脱衣服。”她凝望着我。
“那不是我,我没干这蠢事。”我急忙澄清。
“梧桐,你很热门,校园的BBS站上封你为去年度票选出来的接吻王。”学妹进入学校的讨论区把那些聊天八卦秀给我看。
我身体往前倾,在她身后看着我的风流事迹是如何被讨论。
那个“校园接吻讨论区”,一个标题进入后,密密麻麻的,用字浅显,多半是形容台大与接吻有关的人事物。
第一名的接吻区首推“醉月湖”,是男女谈情说爱的圣地,风景优美媲美日月潭。至于幻想情人又是谁,我相当好奇。
学妹把历史档案挑出来,一个熟悉的名字,再熟悉不过的人名。
宋之藤。
“梧桐,根据票选结果,总共有一百三十七人在网站上承认你的吻很动人,而那个跟你同系的学长宋之藤,则是票选为女性最幻想接吻的对象。”她径行说着,“据少数被他吻过的人声称,他的吻让人飘上天堂,只可惜。”她忽然停顿下来,小声说着:“只可惜,听说他要订婚了,对方还是外文系的校花,死会了。”
时代变了,女生大胆在网络上公开与我接吻的反应,我已经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些新时代女性的作为了。我的上一代被批评为草莓族,好逸恶劳不能吃苦,而我这一代被归类为宅男宅女的新生代,网络言论不具名,谁都可以发表。
我忽然对我的评语不关心了,我对学妹说:“把那个跟宋之藤有关的讨论都下载一份到我的信箱,代价是,给你一个吻。”我在纸上写下一个信箱地址。
她昂起头,怔了怔,颈子伸长,我把长臂勾住她的后脑,给她上了一节四唇相交的肢体练习课程。
她被我吻得双唇发肿之后,说了句非人的话:“不一样,你和宋之藤的吻不一样。”
我的脸色难看至极。
“你就像风流男子的邪恶之吻,他果然还是比较纯情。”她开始把藤子的相关数据汇整成一份,几分钟之后寄到我的信箱去。我看她洁净的手指头一边在键盘上劈哩啪啦打字,一边细数她个人的经验。
大胆的女生,从不放过和俊男交往的机会,看来,她曾是藤子的猎物,还是,她也倒追过藤子。
我一时好奇,进一步问她:“你和藤子交往时,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点了一根烟,白雾袅袅升起,她的脸朦胧在一片云烟里。
她说,藤子是个事业心很强的人,是个充满理想的男人。
我禁不住问她的隐私:“他和妳上过床吗?”
她的表情有些诡异,愣了五秒后,才在嘴角边窃窃私语:“没有,宋之藤唯一的好处是干净,他说他没有性经验。”
没有性经验?
“学妹,你别被他唬住,这个人根本是。。。。。。。”我正想说他跟我有一腿时,剎那间,一只手把我的肩盘住。
社长适时出现,挡下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青青的脸比那万年铁锈还班驳杂乱,失控,一谈到藤子,就失控。
我怎么了。
我暗自诅咒自己,干,不学好,交了个下半身关系男友,我骂他是骗子,我又有多清高。同族,同属于风流一族。或许,我也该学他找个女生结婚,定下来,不再风流。
我曾看过小说或电影,有些人情伤之后会找替身来疗愈填补,我认为那是荒谬至极的事,我自认一辈子都不会那样干,可耻。我虽然心灵有些挫折还不至于找个替身来沉沦,我自认有些事是可以靠自己熬过去的,我只能如此猜想,因为我还在努力苦熬中。
当我这么想时,看看学妹那双修长的手,这个外文系学妹一向健谈开朗,我执起她的手,亲亲,嗅嗅,温柔细腻,对着她悄悄说了句邀请的话:“学妹,我们交往吧。”
每当我提出邀约,没一次遭到拒绝,这一次也不例外,我开始认真思考固定女友的问题。兴许是此时情感受挫所致,有时,搂住一片森林不如牢牢掌握一棵树。学妹接替小骧的位置,在我熬不过的三月里成了我转换情绪的对象。然而,她却无法引动我更多的欲望,牵手,吃饭,接吻,仅仅如此。
如水的夜色,我坐在椰子树下偷偷抽烟,数着眼前交错的情侣身影,想的不是她,而是他。
藤子。
我完了。
我总有一天会死在你手上。
烟雾凄凄的夜色,我凝望着烟圈,陷入无法自拔的思想里苦恼不堪。
***
发榜了,录取二十名,我在第十九名,差一点点就没台大可念。
心情兴奋了一天,我朝助教办公室里踱去,“梧桐,有你的东西。”
助教把一件包裹交到我手上,沉淀淀的,是什么。
“好像是书本之类的。”助教低头填着几份资料。
我把封口一撕,抽出里面的“书”,我脸一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书”收好。干!是哪个不具名的性骚扰罪犯寄给我黄色杂志,还寄到系上来,分明是要陷害我。
四月了,大地回春,阳光普照,明天又是清明扫墓节,全国放假。
学妹回去扫墓了,我送她去搭火车。我无墓可扫,爷爷是大陆人,战死沙场,无坟冢,奶奶、父母全活得好好的。
我感受不到祭祖的赶集,清明节当日,我闷得慌,又跨上摩托车往历史博物馆钻,当期的展览正是来自大陆的“汉景帝微笑彩俑”,我买了门票,入口处卖了一堆相关的书籍,我在里头感受到古文明的浩瀚,心头热血奔腾,民族的,历史的,书本上的记忆剎那间摆设在眼前。彩俑很美,我对着出土的文物致上最高的敬意,内心对汉景帝低吟,好皇帝,梧桐我超级超级敬爱你。
一年前,我没料到这是我与藤子交会的地方,那一天他也是来看展览的。只不过被我一撞,他没看成。
时隔一年,路上跟去年相比冷清了,要不是去年街头抗议让我不得不抄小路走,也不会撞到那个人。
我把安全帽戴妥,旋身,在台北街头咻地飞奔。
藤子只说他四月会回来,没说日期,无人知晓他哪一天回来。就像石沉大海般,他给我一封简短的只字片語之后就此消失,无影无踪,人间蒸发,还是原本那个打电话也找不到人的个性。
月神现身的夜晚,我打开窗让风透进来,刚才,就在傍晚时分,助教在电话那端急切地说:“宋之藤回来了!”详细情况不知,就这样,我又开始心神不宁。
他没给我任何讯息。
可恶!死藤子!
那一晚,我失眠了,直到凌晨两点我还清醒着,我拉开抽屉,吞了两颗帮助睡眠的药丸子,半小时后,我的眼皮渐渐沉重,终至阖上。
睡梦中,奶奶家的小黄狗跳上我的胸前又亲又舔,嘴巴湿漉漉地滴着口水,朝我脸上、颈子亲了又亲。我把它赶走,叫了数声走开,走开,它却跟强力胶似地黏着我不放,舔我的眼皮,舔我的嘴唇,又舔我的胸前两点。它不再活蹦乱跳,乖巧地腻在我怀中,用温暖的毛摩挲我的腰、我的肚脐,有些痒,有些异样。
我叫小黄,乖乖,哥哥抱抱。它很听话,我抚摸着它的毛,轻轻摸着,接下来我睡得更沉了,夜沉了,梦也沉了。
我彷佛听见自己的声音对着小黄狗温柔地说,让哥哥抱抱,哥哥好久没抱人了。
当我自曦光中清醒时,眼睛望着天花板,留恋着昨晚的梦。
我在床上躺了很久,半个小时后,我才准备下床走动。
一翻身,沙发上端坐着一个人,雪一般澄清的眼光盯着我。
藤子。
我的动作戛然而止,手还抓着被子,双脚交迭,我没开口,他没说话,一分钟后,我问他:“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藤子瞇着一双雪轮映月的眸子,身上的衣服完整,身体往后倾全身瘫在沙发里,他的声音依然迷人。
“好久不见,梧桐,你好吗?”
我发现我身上布满吻痕,一点又一点,密密麻麻,无一处不是他的杰作。
我不解地望着那双深不可测的眼帘,嘴里断断续续问着:“昨晚……,是你……,你……,昨晚……。”
他没靠过来,他坐在彼端遥远地与我对话:“你昨晚睡得真沉啊。”
我的臀部没任何不适,他没对我下手,却在我身上留下吻痕,这是什么意思?
他定定地问我,以不容我持反对的态度问我:“梧桐,你想我吗?”
他起身,走向床角,看着我诧异的眼睛,温柔地说:“梧桐,我想你。”
一室宁静。
雪眸与赤眼相交。
鼻息浓烈。
我伸出大掌将他轻轻推倒,我的动作很缓慢,徐徐而来,卸除他上半身的衣物,抽出皮带,往地上猛然一甩,啪一声落地。我缓慢却强悍地掐住他的腿,不容他抵抗,不容他拒绝,不容他说个不字,深深地、深深地、深深地挺进他体内的隧道。
奉上我强烈如火的热情。
我两只胳臂支在他头发左右两侧,嘴唇在他鼻尖上方一寸,开口说:“藤子,跟着我说。”
“说什么……?”
“放马过来。”
“放马过来……。”他脑筋一时之间还来不及思考,随我应和。
“好。”
一声“好”,我俯身向前,头埋在他的肩窝上方,他抱着我的头,眉头紧皱,野蛮的动作,凶狠的力道,鞑靼的气势,枭雄的剽悍,他全身打颤不止,承受不住这样的突发,一时之间挣脱不开,只能无助低喊着:“梧桐,梧桐……。”他喊了数十声梧桐,随着我的猛烈争战,他喊得十分狂乱。
身体被我牢实地禁锢,不能动弹。
我那野蛮而霸道的求索,使他忍不住剧痛,眼角始终含着银光。
“会痛吗?”一回合之后,我低低问他。
“嗯,很痛。”
我抹去他眼角的水渍,唇舌在他颧骨来回磨蹭着,又低低说:“我还想要。”
“梧桐。”
“可以吗?”
“很痛。”
“我知道,可是我还想要,给我。”
没有得到他的回复,我再度展开二度攻势,这一回合更胜之有过,我半坐着,逼他跪趴,我一掌压住他的背脊,一掌拉住他的腰身,二度失控,我这一回没饶过他,不断顶他,他几乎处于求生不得求死无门的哭嚎中,要求我停止,他整张脸贴着被单,汗水与泪水浸湿了一大片,凌乱的抓住任何可以紧握的东西,我又一顶,把他逼向绝境。
“别啊,别这样,放了我。”
他哭求,无用的哭求。
二度释放后,我亲吻他的脸,把他从虚脱中揽向胸怀。
他神情落定后,抽了一根烟,责怪我:“你很自私。”
我靠着床头抱着他,他的背贴在我胸前,我用双手圈住他。侧着脸看我吸烟,我给他抽一口,他的嘴后仰,含了一口,俩人一起吞云吐雾。
抽完一根,二根,三根。
准备第四根时,他夺下打火机,说:“别抽了。”他又把香烟夺走。我轻轻将他一旋,让他的背朝上,笔直躺下。
我宽厚的身体又覆在他身上,重量加剧,不悦地说:“今天不操死你我就不叫梧桐。”
他发觉有异,想起身,我猛然伸出铜臂又把他压伏在床上。
“你什么意思?”他大声嚷嚷。
“什么意思?你有别人,就这个意思。”
“我有别人碍着你了?”
“碍着我?你没碍着我,你不过是让我心头不乐。”
他狂叫一声,我的身体对他进行第三波蹂躏,一波比一波残暴。
燠热的温度下,我体内的不满霎时爆开,不羁的身影持着红缨枪夺取对方的要害,奔腾的血液里有诸多复杂,一阵狂驰,身下的人影承受不下鼎沸的扫荡。
我压伏不住失控的情绪,他气虚地勒令我停止,“梧桐,放开我……。”这一回合他没熬过去,他入地狱般痛苦地晕了。
当他醒来时,急着灌洗,急于穿戴整齐。
我喉咙干涩地问他:“你要去哪里?”
“我今晚订婚。”他说得简简单单,彷佛吃一块饼,或喝一口水般家常。
我闭上眼皮,深深吸一口气,胸口电流击触般无法克制的痛。
“藤子。”
“嗯,你要跟我说什么?”
“滚。”我驱逐他。
“梧桐。”
“滚。钥匙留下,往后别再来。”
他往门口走去,在门边回眸一瞬,扔给我一句:“我还会再来。”
我掷起枕头,气喘喘地朝门上用力一丢。砰一声,大门关上,枕头落地,我像个弃婴般不知所措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