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一张雪白的宣纸上泼墨写意，高山峻石，瀑布飞流，水花溅处，是一湾清潭。潭边绿苔上青石，竹影森森，水里却有一尾小鱼在游弋……
    素心觉得这画风甚是眼熟，和昭明书房里挂的那幅神似，她也不做声，静静侯在一旁看着，任强早就退下了。
    杨广一气呵成，才抬头很自然地把手中笔递给素心，说：“你来题首诗吧？”，语音温柔，象和风拂面。
    她接过笔，想了想，把笔放下，说：“我的字……太丑了，如果写上去，王爷的画儿只好当废纸扔了……那就太可惜了。”
    
    杨广把笔重新拿起来，再递给她，说：“这样的涂鸦要多少有多少，你尽管写。”她无奈地接过笔，用左手托着右手手腕，蘸上墨，几次想下笔，但手抖得把墨汁滴到了画上……
    她抬起眼抱歉地说：“大哥，看，把你的心血都糟蹋了。”
    他拿过笔，放回笔架上，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其实我就是想看看你的伤势如何了。每次派人来问候，你们都说‘无大碍’，‘全好了’，这会儿总算亲眼见了。”
    素心不在意：“完全恢复当然需要时间的，再过一阵子自然就会好。”
    他问：“如果以后都这样，那你怎么办？”
    她扮个鬼脸，说：“我又没准备在街边帮人写信，也没打算做大官，有什么关系？”。
    杨广道：“你不觉得很可惜么？”。
    “可惜什么？我不过是个研墨的主儿，将来大师兄给人断症出方，我在一旁打打下手就行了，反正我的医术……不太高明，我也不敢独自给人断症。”
    她一副年少不知愁滋味的样子让杨广啼笑皆非，他敲敲她的头，说：“你还打算一辈子跟着你师兄过日子啊？胸无大志的家伙！”
    素心笑道：“大哥胸口长有大黑‘痣’？有多大啊？我认识街口有个大叔，专门帮人脱痣的，又快又好。”
    杨广哈哈笑起来：“哈哈……你呀，比铁嘴鸡还利嘴！”他眼睛一眯，说：“你不是很想见铁嘴鸡么？他明儿就到了，看看你们俩谁的嘴硬？‘
    素心高兴极了：“宇文大哥和孙大哥也来吗？这可热闹了。”
    他摇头：“不，他们不能来……”
    他把画拿开，放到一边，让素心坐下，石凳上虽然垫了棉垫，但也相当冷，她不经意瑟缩了一下。杨广顺手拿起一件斗篷给她披上。
    “明天父皇将会命你觐见。”他淡淡地说。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这一瞬间，她依然觉得头皮发硬。
    “父皇私下跟我说过，很有可能让我率大军出征……你，怎么看？”他皱着眉，仿佛在斟酌什么，缓缓问道。
    素心道：“我本来不并赞同侵略，陈国的皇帝陈叔宝并不是个暴君，正如你们所说，他不过是个沉湎在酒色之中的昏君而已。”
    杨广静静听着，脸上泛起温暖的笑意。
    “可是，这个昏君早已让国家的内政混乱不堪，民怨四起，早晚会有大乱……内乱中肯定将产生一个新的君主，那这个新君必然是个铁腕之人，陈国幅员辽阔，物产丰富，届时，陈国将成为我国的心腹大患，时刻威胁着我们……甚至会引发天下大乱，战火弥漫……与其给机会他们，不如趁他们国力最弱之际，把隐在的强敌歼灭！”素心目光明亮，站在客观的角度直抒己见：“你父皇是个有魄力的明君，南北统一后，我相信天下会在他的治下日渐昌盛，国泰民安，指日可待。”
    她顿了顿，看看杨广细心聆听的样子，才继续说：“为长远计，你父皇伐陈，的确目光远大，决策英明……而且，此战宜速战速决，因为任何一个国家都经不起长期战争的损耗，故此，我国将倾尽全力，务求一击即中，只许成功，不可失败……这样的情况下，你父皇必将派遣精锐部队，重锤出击！”
    她浅笑道：“这支精锐部队和倾国而出的兵力，该交到谁的手中呢？……朝中能干的将领自然不少，但是，能干的人多数野心也大。江南美丽富饶，地大物博，这位坐拥重兵的能人一旦起了异心，打赢仗后自立为王，谁又能把他怎么样了？……所以，这次出征，兵权只能交到自己完全信任的人手上。这个人必须是你父皇非常信任，而且，对此人领兵御下的才能也极具信心！”
    “恭喜你了，大哥，机会难得！希望你能争取到这次机会！……经此一役后，大哥的声望将得到巨大的提升，而且，虽然战后回朝必须归还兵符，不过，兵符不过是件死物罢了，男人们看重的是在浴血奋战中产生的同生共死的情谊，兼之大哥的气度能力必然会让军中上下心悦诚服……呵呵，到时候，大哥可就赚得盘满钵满了。”她说起打仗，那个眉飞色舞啊！
    杨广满目赞赏地说：“那，你可决定了？”。
    她用明亮的眸子深深地看着杨广，说出一段惊心动魄的话：“大哥，我还记得你以前说过，那么多的古圣先贤，你独独佩服墨子，因为他敢大声发问：‘为何杀一人是犯罪，而在战场上杀万人却是英雄？为何抢夺别人一鸡一鸭即为盗贼，而抢夺别国的土地财产却是名将？为什么政权由一个人决定该由谁来继承？为何一个家族，即使长子无能，也是天生命定的继承人？为何父母死了，儿子要守孝三年，不去劳作，平白受人供养？……你说过，你和墨子一样，也想建立一种新的社会秩序，一种新的人际关系。今儿个，我只想问你，当日的话，可是戏言？”。
    四周静极了，只有雨声风声，和两人的呼吸声。
    素心拉紧了身上的斗篷。
    过了良久，他打破了沉默，面容肃静地说：“人生一知己，足矣！……素新，大哥对你所说的一切，无不出自真心。”
    素心庄重道：“好，那我也不妨剖心向日月，只要大哥用得到我的地方，无不尽心尽力，万死不辞！”。
    四目相投，两人会心一笑。
    她伸出一根指头，说：“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他诧异，微笑地看着她，道：“说吧。”
    她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说：“大哥，我只是个无名小辈，出身低微……”。杨广截住她：“如果我看重这些，你我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
    “不，我不是这意思。”她白他一眼：“这我知道，别打岔。”
    素心笑道：“打个比方，一群小孩儿在抢糖果，其中一个小孩居然抢到手了，你说，其他孩子会怎样做？”。
    杨广露出有趣的神情，说：“自然是去抢他的啊。”
    “如果他不给呢？”
    “我想……会打他？”
    “是的，肯定会打到他放手为止。”素心点头道：“伐陈大元帅，这个位置，朝中多少股势力在盯着啊！……你说，这包糖果，落在你手里了，会怎样？你是皇子，是王爷，大伙儿自然不敢明刀明枪的来揍你，不过，暗地里下绊，使横手的估计少不了……”
    她眼珠子一转，道：“那茶香居的事儿，查清楚了么？那帮刺客如何处置了？”
    他望向灰色的天空，低声说：“太子和史将军还在审查……没有进展……”
    “你父皇至今不公布由谁率军出征，存的恐怕也是这心思。”
    他深思着，看着她，问：“你的条件和此事有什么相干？”。这圈子未免绕得太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