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凉如水，一阵风呼啸着从绛红馆的门外吹过，树叶窸窣作响，绛红馆是吴王专门赐给红袖居住的，装饰的甚为讲究，白玉作阶，琉璃饰瓦，窗边抑是以金片镶衬，在烛光辉映之下，如流萤点点，自是一片富丽堂皇之态。自红袖搬来之日，这里便是日日笙歌艳舞，热闹非凡，而今日却是异常的安静，安静的似乎让人透不过气来。自从吴王会盟以来，这些舞女变成了可有可无的摆设，作为战败国屈辱的贡品，自然难以与偌大的吴国后宫相容，所以近日绛红馆也算是难得的清静。
    月光似有几分凌厉的睥睨着绛红馆外的一切，奢华的摆设在夜色之下更显得一片死寂，一个黑影从月下划过，似乎并未在这沉寂的夜中引起几分注意，公子友理了理面上的黑纱，一闪身躲到了一棵树后，观察着房间内的一切，烛光稍暗，屋内看的并不明显，时间紧迫，公子友未及多想，破门而入，只见屋内一片氤氲，室内摆设似有似无，在一片水气之中飘渺的像一座座仙山楼阁，一阵湿润的味道夹杂着淡雅的香气扑鼻而入，使人顿增几分清爽之感，公子友一阵好奇，四处寻找了一下，却见水气深处，一女子一袭素衣白纱，清新淡雅，身姿曼妙，几缕青丝似干未干，凌乱的披于肩上，似刚出浴的样子，头上并无半点修饰，却更显一副洗尽铅华的绝尘之美，女子莲步慢移，坐于梳妆镜前，拿起丝帕准备拭擦镜上水汽，镜面愈加明亮，女子花容愈加清晰，两叶柳眉直插入鬓角，双颊微红，宛如明珠生晕，一双眸子澄澈透明，虽不施粉黛，然颜色却未减半分，反而更显一种如空谷幽兰的气质，令人感觉到一种超凡脱俗之美。公子友与镜中女子双目对视，不由得心中一惊，此女子甚为面熟，只是……怎么可能……
    倩影依稀可辨，犹似当日在大殿之上对自己频频媚眼相顾的女子——红袖。红袖亦发现了公子友，转身相向，一身薄如蝉翼的轻纱掩不住红袖窈窕的身姿，如瀑的青丝直垂腰间，并未经打理，随意的搭于身上，似有几分慵懒，映衬着女子胜雪的肌肤，甚是相得益彰。公子友心中大为惊讶，此时的红袖与白日那个妩媚妖治的红袖似乎判若两人，他从未想过如果红袖粉妆褪尽将是何种颜色，如今一见，确是只有惊如天人的份了。
    对于这位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红袖并无半分的惊讶，也无半分惊恐，脸上异常平静，似乎早料到了此刻的到来，只是眼中难掩几分失望之情。也许她并未想到，这一天，站在自己面前的竟然不是别人，而是公子友。一阵轻风吹入，红袖身上衣袂随风轻飘，显得红袖异常的柔弱。公子友还未忘记此来的用意，一阵金属磨擦的声音，公子友拔剑欲出，怎奈每每遇到红袖那含忧的双眼，便不由得一阵心痛，似有一种无形的阻力，让莫邪剑迟迟难以出鞘。老师的教诲，大臣们期待的眼神，吴王宫殿中的歌舞升平，都压得公子友喘不过气来，让他难以忘记此行的使命。公子友抽出寒光四射的宝剑，剑锋直指离他只有几步远的红袖，红袖依旧是满脸的平静，尽管她已知晓公子友此行的来意，但她既不惊叫，也不呼喊，只是眼眸之中似乎闪过几分凄然，然后默默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一切，如果这便是天意，那她亦只能选择承受。一道寒光闪过，莫邪剑直直的向红袖刺去，红袖闭上双眼，一滴热泪顺着脸颊滚下，恰滴于莫邪剑尖，剑锋划过一道血红，一滴一滴的血顺着剑尖滚下，滴落在白玉铺就的地面上，显得甚为突兀。红袖微睁紧闭的双眼，却发现自己仍是安然无恙，而公子友却重重的摔落在墙角，左臂仍在滴血。在最后一秒收剑的巨大惯性将他甩了出去，宝剑既出又怎能无功而返，莫邪之利，连他自己亦难以控制，最终也难免为莫邪所伤。公子友用手捂住伤口，鲜血从指缝中不停地涌出，面部表情因巨大的疼痛而变得扭曲，公子友起身欲走，怎奈巨大的疼痛令他力不从心，又重重的摔落在地上，这一剑，想必伤的不轻。见此情形，红袖急忙按下公子友欲起的身体，拿过丝帕为公子友包扎。血仍在流出，一滴滴落于红袖的素袍之上，如朵朵带血的梅花绽放，公子友看着正低头包扎的红袖，不由得心中似被触动，突然似乎感觉手臂一阵湿润，却见是红袖的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公子友身上，等红袖包扎好，抬起头时，便早已是双目透红了。公子友正要说话，却见红袖背过身去，不再相视，公子友知道自己该离开了，便拖着莫邪剑离去。
    厚厚的云层遮住了本就有几分暗淡的月光，从屋内透出的几分似有似无的烛光将公子友的身影拖得修长，又添几分落寞之感，黯淡的夜色之下莫邪剑的光芒显得尤为刺眼。世人皆知莫邪乃天下至利之剑，却鲜有人记得莫邪剑的来源：‘当日干将为吴王阖闾造剑，约定九九八十一天，若宝剑不能造成，则干将免不了一死，剑铸至第八十天，剑炉中金铁之精仍难以溶化，干将心急如焚，却仍毫无办法，妻子莫邪眼见丈夫性命危在旦夕，不惜纵身跃入剑炉之中，以血铸剑，宝剑始成，一雌一雄，雌剑名为莫邪。’因此莫邪剑虽至锋至利，却是天下挚情之剑。收剑的原因，甚至连公子友自己也说不清楚，痛苦、挣扎、违心的劝说、自欺欺人……以为能骗得了自己，却终究连一把剑也骗不了，剑亦有情，却不知人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