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风而失的声语
    我曾经听别人告诉我，每一句穿风而过的爱语，都会在人世间下榻一个美好的缩影，在他又或者是她的心里，悄起澎湃。
    可是，她的声语，还来不及留下片刻的温情，便被呼啸着的飓风卷离了时间的原地，在无数个不知名的缝隙里支离破碎，随着记忆，且行且远，抽离出彼此的心灵。
    (一)
    夏小秋八岁以前的生活，都是在一个不知名的村庄里度过。在那里，父亲是村子上的名人，是他们全村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人。
    至于她的母亲，听说是全村最漂亮的姑娘，所以，夏小秋的心中总是滋生一些骄傲。
    和伙伴们在一起玩耍的时候，总喜欢炫耀着她幸福的生活，好象列车，永远驶不到黑暗的地方，能看到的，除了阳光，便是秋天沉甸甸的麦穗。
    村上的孩子并不多，大人们都忙着农事，也不指望着他们读书。所以，夏小秋算是他们中间出挑的女孩，既会识字，又很漂亮，成天咧着嘴笑着。
    那时，她就认识景一凡了，只是他太平凡了，她总是看不到他。
    日子，随着播种了又收割了的麦穗一天天过去。直到夏小秋八岁那年。
    争吵，把整个村庄的平静给掀翻了过来。她从没有看到过父母如此激烈的争吵，她听不懂内容，只记得父亲用了最鄙夷的口气漫骂母亲，那些话语，似乎像是形容妓女的。
    父亲的声语里充满了不屑，母亲也用最冰冷的眼神沉默着。
    她看到了父亲扬起的手狠狠地打在了母亲的脸上，她上去抱住了母亲，却被父亲一把推开了，她永远忘不了，那时候母亲的哭声，时断时续，幽咽着。绝望填满了余下的空白。
    她第一次明白，什么是恐惧。
    一切并没有结束，流言在这个封闭的村庄里肆起蔓延。
    他们说，母亲在和父亲结婚之前曾经和别人的男人去堕过胎，他们说，母亲不是一个检点的女人，他们说，夏小秋究竟是不是她父亲的孩子也说不准……
    他们就在茶余饭后细细品味着所谓名人的八卦，大概生活太过索然无味，夏小秋一家子的传闻，便成了最好的调味品。
    夏小秋不明白，这个村庄为什么还会有这么丑陋的一面，她曾经像爱着生命一样，爱着她的村庄。
    之后，一切都变了。人们不再把父亲当做名人一样尊敬着。用尽了各种夏小秋无法忍受的眼神看着他们一家。她害怕看到母亲的样子，那种绝望，使她曾经那么光鲜的外貌，凋零的迅速。
    夏小秋的生活，也开始细微的变化，至少她不能骄傲地在伙伴们面前提起她的父母，甚至害怕别人提起那些流言，她觉得，这好象是一个不可磨灭的耻辱。虽然，她压根都不愿相信，心里却心虚地很。
    可是有一次，夏小秋是真的忍无可忍了。有一个小伙伴开玩笑问她母亲以前是不是做妓女的。夏小秋上去就揪着他的衣服不放，狠狠地望着他，然后，就打起来了，小秋毕竟是女孩子，头发被拽下来好多，这时候，景一凡就冲上去把那个男的给打了。他说，你下次要再敢欺负她我会和你拼命。然后，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没有了声响。
    夏小秋从此也再没有和她的伙伴们一起玩，除了景一凡。她从没想象到，景一凡也会有这样的胆量。
    也从那一天起，她记住了这个名字：景一凡。
    夏小秋也不知道，自己的心中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失落感，好象，全世界都把她遗弃了。她想逃跑了，她第一次想过，要离开这个村庄。
    父亲也打算带着全家人离开，他是个要面子的人，他总是想着，自己这么一个读书人，名誉就这么毁了，他不甘心，他也在怨恨着什么，所以，在那次争吵以后，夏小秋再也没有看到父亲笑。
    走的前一天。夏小秋最后一次去找景一凡，他们在夜晚田间的小路上快速奔跑着。夏天的夜晚，田野里会有很多很多的萤火虫，用手一挥，手中就会有一个亮亮的光点。这么小小的生命，却能一直闪亮着它的光芒。
    景一凡问她：“你相信守护萤火虫吗？它们即使在最黑暗的地方也会微笑着，会把自己的光芒，散落在想守护的人怀里。而我，就想做你的守护萤火虫。”
    这也注定了，夏小秋在离开这里后的日日夜夜，莫名的想念。
    她第一次觉得，其实他的笑容，很温暖。
    第二天，他们全家一起离开了这个村庄，除了大姑来送他们，其他的人，依旧顾着自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走了一些路，夏小秋好象听到景一凡的声音。
    她转过身去，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对着她大声喊：：“我想要一直一直保护你。”
    可是声音模糊的，氤氲在空中，她听不到，她只能笑着和他挥手。
    (二)
    之后的生活，从附近的一个小城市开始，他们住在一个潮湿狭小的屋子，也没有邻居，没有认识的人，就这么生活着。
    父亲开始会喝一点酒，会开始莫名的发疯。
    生活艰难地继续着，夏小秋忽然很想她以前的村庄，想念以前的生活，一起巨大的孤独感，包裹着她弱小的身体。
    9岁那年，夏小秋开始有了学校的生活。每天上学，放学，和朋友一块儿聊天。这对她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幸福。她从来都可以拿到班上的第一名，也只有这样拼命地读书，才能让她忘记一些争吵的画面，忘记心中隐匿的一些怨恨。
    只是，即使是第一名，父亲也是从来没有一句赞扬。
    争吵一直持续着，没有喘气的机会。甚至，有时她的父亲还会动手打母亲，母亲开始连哭泣都没有了，只是寂静的吓人。
    常常只是抱着小秋说：“我这样都是为了你阿，我的小秋。”
    那时，夏小秋只知道既然这是命定的生活，那么人就应该顺从，就像母亲一样，她还不了解，什么是反抗。
    在初一的仲夏，夏小秋认识了一个男孩，叫做孟延。他整天喜欢追着夏小秋跑，喜欢给夏小秋买东西吃，喜欢带着她四处玩。
    他常说，夏小秋是班里最聪明，最漂亮的女孩。虽然，大多人都没有这么认同。
    而夏小秋对他的印象，就是：阳光，自由，不羁。
    有一种莫名的羡慕之意，这些，在她八岁之后，已是过往。
    他算是班上长的好看的男生，那时，他还不高，和小秋也差不多，皮肤略微偏白。成天地笑着，闹着，和班上的人打成一片。
    而那时，夏小秋的心里总是有数不尽的自卑，她一直以来，都很介意谈到她的家庭。因为甚至连”我的家虽然不富裕，但是很快乐”这样的说辞也没有。
    后来，班上不知哪冒出的流言，说孟延喜欢夏小秋。
    小秋还不明白，什么叫做喜欢，只是记忆里有一个男孩，一直保护着她，陪伴着她，这样算不算呢？她开始想念一些关于景一凡的事，可拼凑起来的，却只是支离破碎的记忆。甚至，她连他的脸都记不清，记忆，美丽的在空气里氤氲着，却正是这样，才更多了自我沉醉的幻觉。
    （三）
    孟延也没有挑明了说，还是像以前一样，对夏小秋好。听夏小秋说话，不厌其烦地掺和进她的生活。
    而那时，夏小秋的生活却怎么也无法平静。
    除了在家里的事，在学校的时候，她也不安定。桌子里面时常会冒出奇怪的东西，有人不断地开始恶作剧。
    班里的女生也不知听谁说的，知道了她家乡曾经的传闻，开始嘲笑她，冷落她，甚至瞧不起她。
    那时候，能说话的只有孟延一个人。她开始不解，为什么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是无法简单地存在，流言蜚语也不是她的过错，她凭什么要承担。即使是一定有人错，那也是恶意传播的人。
    而孟延告诉她：“小秋，你知道为什么你的生活没办法平静吗？那是因为你的幸福被别人嫉妒了，她们嫉妒你的生活，她们才是可悲的。你应该坚定自己的快乐，一直坚持着。还有，你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该一直忍让，生活不只是屈服两个字。”
    那么，我该选择坚强吧，我该选择反抗吧。她想着。
    在学校，流言传播的速度于销毁的速度相当，今天的流言，明天或许就过时了。在考试前夕，她们又让小秋帮忙作弊。
    小秋问她们，那些流言算什么。
    她们笑着拉着她说：“不就是那个谢小婉，她阿，暗恋孟延那么久，可孟延只关心你的事，对她压根没兴趣。她不过是嫉妒你罢了。这与我们无关阿，我们也是误信了的。”
    她莫名的厌恶这些笑脸，甩开手走开了。
    只是，她忽然明白了两个字：反抗。反抗，会让自己变的强大。
    （四）
    夏小秋终于没办法忍受父亲的种种。当父亲打母亲的时候，她开始流露出很多不屑的眼神，甚至愤怒。而这些，让他父亲更加的不悦。
    连小秋一起打，而小秋却是越加冷漠于坚定。
    “你有本事，就打死我吧，打女人，你算什么男人。”她开始连父亲都不愿意叫，宁可被打的痛死过去，也不愿低头。
    在学校里，老师与同学都看的出一二来，问她要不要去家访，帮忙和她父亲说说，她都摇头。她说：“只要我还有力气，我就会来读书，除非他打死我。”口气没有回转的余地。
    而最担心她的，还是孟延。
    他也开始时常站在她家的门口，听着一些争吵声，他想着：哪天要真忍不了了，就和小秋的父亲干上一架，他看不惯那些虐待亲人的人。他觉得，这简直就是卑鄙，。不可理喻。
    然而，在这个问题上夏小秋坚决不想让孟延参合进来。他每次想为她说什么话，想帮她什么，她都拒绝地干干净净。
    他忽然发现，小秋开始变成一个决绝而坚韧的女孩，用一个冷漠的外表把自己框在一副孤独的画卷中，让别人无法接近。
    这样勉强的生活，持续到了高中。在读高中之前的那个暑假，小秋开始离家出走，是孟延帮她联系的旅店，帮她垫的钱。他说：“别人这样做我或许还觉得是年轻，不懂事。但你这样，我可以理解，不要说什么，如果需要人讲话的时候，也有我陪着你。”
    而夏小秋两天之后还是回去了，她放心不下她的妈妈。这一次，他爸爸不仅打了她，还把她关在家里，不让她出去。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要不是我妈，我死都不会回来。”
    孟延第一次鼓起勇气来到小秋的家里，却很快被他爸爸骂了出去：“你这臭小子，有什么资格来我们家，女儿是我的，我爱杂样杂样，轮不到你管！”
    他走出了门，在前面的楼下对着小秋的窗户喊到：小秋，我想要保护你。
    声音并不是很响，被门口宣泄的车鸣声给冲离了传递的轨迹。
    (五)
    高中生活带给夏小秋最大的惊喜是，她又遇到了景一凡，那个记忆里清晰了又模糊的名字。
    因为景一凡爸爸的工作的关系，全家人一起搬到了小镇。在他乡遇故知心中凭添了一份亲切。
    高中开学地第一天，她看到景一凡站在教室的某个角落，对她微笑，一如当年。她的心跳开始不自觉的混乱了。
    他问她：“你还好吗？”
    她都不知道要怎么说话。好还是不好呢。于是她摇了摇头。
    他说：“丫头，现在有我在呢，没人能够欺负你。”
    你看，多么温情暧昧的话语，让夏小秋的耳后跟开始有些湿热，她不好意思地走开，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可以肯定的是，久违了的心悸。
    而孟延，同样在某一个角落里呼吸着，他们的温情。他像是个局外人，活在她的生活里多年，却依旧无法被她看见。虽然，他们像是熟识了多年的朋友，甚至于暧昧关系的恋人，但这一层网，始终网罗着他们，无法冲破。
    多年不见，景一凡带给了她很多的意外，他不再是当年那个瘦小的男孩，他比小秋足足高了一个头，皮肤是自然的小麦色，身上有一些不明显的伤疤，他说，是打架时留下的。他虽然不似孟延，有谦逊，随和，讨人欢喜的样子，却给小秋一种强烈的安全感，她怀念那种，被人保护的感觉。
    学校的生活，一如既往，夏小秋开始常常和景一凡走在一起，而他们，似乎很不和谐，一个是讨老师喜欢的优等生，另一个是打架，逃课什么都做的恶劣的学生。
    孟延曾经试图劝小秋离他远一点。小秋却不以为然，她说：“我比你更了解我需要什么样的人，你知道么，我和他从小就认识了，这么多年来，虽然我们并没有在一起，但他一直活在我心里某一个角落，无可替代。”
    他无话可说，他想，他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