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如烟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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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烟
    他说,别活在过去,只因记忆如烟。那些无法无天的年代,正因为一时,才能在你心里留香一世。
    她说,别再去惦记那些遥远荒谬的梦想,只因岁月如烟。挥霍青春的折纸年华,已经被你丢远。你不会再以为,得到一张画满五角星的作业,是多么的光彩。
    他们说,梦想换不得生活,青春赚不来财富。这些都只是华丽的袍子。
    最近,小玥开始习惯性失眠。她走下床靠在落地窗前,想着窗外记忆盈天。这两天,她总是反复的做一个梦。梦里面天未亮,灰蒙蒙的一片。她沿着苍茫的大海独自前行,起初,沙滩里还零星有几个人,走着走着,人越来越少,海越来越大,她看不到前行的路,只能麻木木的走着。这个时候,她碰到了一个老人,她问老人,该往哪走才能到终点。老人低沉地说,孩子,别傻了,你走不到终点的。而后,她突然从梦里惊醒。
    自从母亲去世后,小玥觉得一切都来得不真实。曾经,她孤傲,独立,众星捧月般高贵的活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他们围绕着她,陪伴着她,让她可以无法无天的去完成一个时代。
    甚至于,一个月前她独自去了越南。她却不知母亲已经病重在医院,唯独不肯让人告诉她。她自以为,她是与众人不同的。听KERENANN和肖邦的碟,迷岩井俊二的片子,爱张爱玲和三毛的书,临摹莫奈的《睡莲》,看破世事,看透人心。
    她经历过比别人更多的旅行,接触过各种人,打探他们的故事。她是个有好奇心的女子,她试图窥探这个小世界,并用笔去揭露它不为人知的暗红色伤疤。并把这,做为她人生永不放弃的一条路。她想她会一直旅行,写字,就这么活下去。
    然而,母亲的病重霎时打翻了她所有的思维。她从越南回来的时候,母亲躺在白色的床单上奄奄一息,她从没有看到过母亲那么卑微,瘦弱的样子。身子已经被化疗折磨的千疮百孔,蜷缩成一团。曾经不曾看到的白发,皱纹,一下子就涌现在了眼前。
    母亲看到她来,微微地抬一下头,艰难地抿出一个微笑。她忽然想起了母亲最喜欢的梨花,于是跑去窗外看,才发现,春天已经到末端了,梨花也落了一地。
    梨花浅酌,月淡风清。曾经她和母亲一起臆想的意境,此刻就像一堵霎时轰他倒地的墙垣。张爱玲的小说里至少写的还是什么都完了,至少还有那堵墙在,些许有些安慰。可她的世界,唯独瘫倒的就是这座心里的墙。倒了,就压毁了一切的希望。
    这时,她终于不可以抑制的哭了,哭的天昏地暗的。
    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癌症晚期,母亲最后的生命仅能用小时来计算。即使是再怜悯的挽歌,也没法与命运争夺片刻的光明。
    生命如烟,常会被一切来不及诉说的意外所冲断,或许下个路口,你一转头,熟悉的人已经不再,永远停留在你最放不下的那一刻。他们飘渺着离开,你只能抬头看到天空氤氲出来暗灰色的回忆,却没办法再抓住那烟一般的过往。
    母亲走后,小玥把自己关在房里一言不发。她忽然觉得她的世界静止了下来,没有任何声响。她不看书,不出门,不说话。这样,过了整整一个月。
    一个月后,她搬了家,换了学校。新家有大大的落地窗,但是很冷清。父亲的脾气开始变得怪异,常有事没事的故意发火。
    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她谈了人生里第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对方是学校乐队的主唱,声音很干净。人谈不上帅,但感觉舒服,成绩也过的去,不像那些打扮的稀奇古怪的小流氓。他们身上有彼此的影子,那段时光里,他们可以谈理想,谈生命,谈过去,就这么通宵达旦的不停歇,仿佛有说不完的故事,聊不到头的小秘密。
    他偏爱五月天的歌,偶尔也自己写些不知所云的歌词。
    如烟,是他最喜欢唱的歌。
    “有没有那么一种永远
    永远不改变
    拥抱过的美丽
    都再也不破碎
    让险峻岁月不能
    在脸上撒野
    让生离和死别都遥远
    有谁能听见”
    他唱这歌的时候,眼神里有少见的光芒。他说,他想抓住那种永远。
    于是,他们恋爱了。
    分手的时候是在高中毕业,他们几乎干完了所有浪漫与不浪漫的事,忽然,觉得精疲力竭了。高考的打击,让小玥止步北影。而男孩最终去了北京音乐学院。从此南辕北辙,自然而然地冷淡下来。最后,连问候,都变得可贵起来。
    回忆起那些过往,她终于明白,爱情也是如烟。华美的过程,像是西伯利亚最有生命力的蝴蝶,一挥翅膀,就可以席卷一场热带风暴。可结束的时候,蝴蝶就毫无声息的死了,像一个老人晒着太阳安然离去,你看不到什么征兆,甚至觉得理所应当,可你心里依旧觉得很难受。一下子,惯性好像缺了一个角,你的眼泪,就自然而然的流了下来。如烟的轨迹,是否就像是抓不住的恒久的幸福。
    大学里,她开始刻苦专研汉语言文学。她以为,一切都是可以忘记的。可记忆却偏似凛冽的寒风,无孔不钻,并且,氤氲出一种寂寞的物质。
    青眼高歌俱未老
    向尊前、拭尽英雄泪
    君不见,月如水
    这是纳兰性德的一首词。百读不厌,却让小玥一次次流泪。她开始习惯借助别人的故事来流自己的眼泪,像个落寞的戏子一样。
    她开始强迫自己忘记。忘记母亲去世的那一幕,忘记和男孩分手的那一天。可记忆也是身体的一部分,你揭开伤疤,手依旧会流血。你强迫让记忆离开,那心也会流血的。这只是反复伤害自己的幼稚行径,并且,终不会有结果。
    她想,既然是如烟,那么,为什么就不飞灰湮灭呢。
    后来,在临近小玥大学毕业前,父亲无意从家里翻出一本日记。是母亲当年写的。他们翻开日记的最后一篇,写着:小玥,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幸福。
    当你打开日记的时候,我可能已经永远的离开你了。之所以不告诉你我生病,是怕你受不了至亲渐渐离去的一个过程。你是一个心地极其善良的孩子,也有自己的梦想,看着你一天一天长大,我比任何人都有成就感。我不希望我的离开会给你留下任何阴影,让你放弃所梦,放弃所想。
    总有一天,会有别人代替我出现在你的身边,他们会爱你一如我一样,珍惜他们,相信美好。我会永远在天上,陪伴你。
    这时,小玥的心里为之一震,她转过身去,默默的投入父亲的怀抱,已经不知道有多久,父女俩没有这般认真的拥抱在一起。她忽然想起了“相依为命”这个词。
    毕业后,在父亲的帮助下,小玥重新拾起笔,开始成为一个真正的记者。上头的总编是个脾气很好的江南男子,他教她写作,教她和人交谈,也教她人生。他说:“写作的任务之一,是提醒我们日渐麻痹的心灵。如果以自然法则来看今天这个世界,好多事情都是夸张和荒谬的,是急功近利而不负责任的。但我们可以选择怀抱天真的希望,用寒冷来渴望热。我相信你和我一样,并不真的想去揭露社会的伤疤,而是想去发觉它被遮蔽的温暖天堂。”
    她点头,笑着说:“确实,过去我的思想太过偏激且急功近利,今后,必定做一个春暖花开的女子。逐渐的,让内心和平起来。”
    他摸着她的头,表示赞同。
    之后,一切像是重生般,曾经死认不放的死理,却在一些个微小的瞬间轻易的被推翻,她开始习惯云淡风轻的笑谈那个如烟的年代,那个妄自菲薄却又有些可爱的自己。
    第一次正式的采访,对象竟是自己当年喜欢的那个男孩。许久别离之后,男孩已经长成一个年轻有为的音乐人。
    “好久不见。”似乎成了那句最官方的客套话。但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尴尬,难过。更多的是一些淡然,从容。
    聊天的过程中,男孩告诉她说:“我告诉你一个你不知道的秘密。有梦想的女孩,是世界上最美好的风景。曾经有一个傻傻的女孩,她信誓旦旦告诉我说要成为一个和鲁迅一样尖锐的作家。那时候,她的眼神把我逗乐了。这么多年来,我终于找到一些能够永远不变质的东西,就如我记忆中的你是不曾改变的,我曾经深深喜欢过你,想要和你永远,这样的念头也是不会改变的。那些年华虽如烟,但它却不是飞向天空的,而是进入我们的身体,成为我们长大的一步阶梯,它会给我们潜移默化的力量,让我们会在某一个熟悉的时刻静下心,久久心悸,慢慢长大。所以,如果没有相恋,如果没有分离,我们都不会是现在的状态。我很感激我的生命里有过你,你让我懂得了释怀。”
    采访结束后,男孩礼貌地握了小玥的手。这让她想起了男孩第一次乐队巡演的那一夜,她在下面痴痴呐喊的样子。之后,她等在后台,男孩忽然拥吻她的瞬间。有一股久违的暖流,流进她的心底,让她想要微笑。这些记忆,逐渐被她绘成一道温柔的彩虹。她开始用怀念,来素描这些感觉。
    那个晚上,她的心跳个不停。她忽然梦到了妈妈,梦到了那个春天他们一家人一起去奶奶家后面的田野野餐,她靠在妈妈的腿上半闭着眼。那天,梨花烂漫,花瓣抚的她的脸痒痒的。而妈妈在和她述说她小时候的故事,以及和父亲相恋的过程,一切感觉绵长而美好,就像班得瑞的《talkaboutourolddays》。
    一个上世纪的诗人,在他的《飞鸟集》中写道:存在,是永恒的惊喜,而这就是人生。而后,小玥忽然明晓:如烟的,有时仅仅只是一个表象,一个覆盖在事物之外的装饰物。真正渗透进内心的花朵,是永不衰败的。记忆记忆,记得与回忆,它将伴随着灵魂的方向,演变交替直至亿万个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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