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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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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最先映入朱梓的眼帘的是白白的天花板,他闭上眼再睁开,模糊的画面渐渐清晰起来。鼻子轻轻地嗅了嗅,好重的消毒水味道。
    这里是医院?
    稍微一动脑子,朱梓便头痛得厉害,还有点儿恶心想吐。抬手想要揉一揉太阳穴,却触动了右手的伤处,痛得要命。
    “你醒了?”友人路放撑在床边关切地问。
    “嗯……”朱梓浑身无力,嗓子干涩,只发了一个音,就也痛了起来。
    “对不起。”路放取来一杯水,扶着朱梓的头,让他就着自己的手喝,“要不是因为你们带方方去看病,就不会发生车祸。”
    混乱不清的思绪间被捋清,之前发生的事,像过电影一般在朱梓脑子里匆匆闪过,喝水的动作因此停了下来。朱梓盯住路放的眼睛不放,声音有些颤抖,“她……她在哪儿?”
    路放沉默不语,朱梓不愿往最坏的地方想,抱着侥幸心理侧过脸去看隔壁床的人,心里猜测着说不定妻子就躺在那儿。
    可,隔壁床上躺着的只有一位左腿打着石膏昏迷不醒的陌生男人。
    “对不起,医生说……”路放顿了顿,小心观察着朱梓的表情,不忍心说,却又不得不说,路放索性别过脸鼓足勇气说出那噩耗,“当场死亡。”
    这个答案朱梓大约猜测到一些,在出租车上妻子的话明显就是遗言,可是当自己真正面对这个事实的时候,却又觉得发生的太过突然,没有丝毫的真实感。
    “方方怎么样?”
    路放一怔,朱梓的反应未免有些异常,可他不敢问,只得老实地回话,“只是擦破些皮,受了惊吓,这多亏了她的保护。”
    “孩子没事儿就好。”朱梓又问了车祸的起因和死伤程度才闭上了眼说,“我累了,你陪了一夜也早点儿回去休息吧。”
    对于朱梓的过于平静,路放反到束手无策起来。想劝他,但是从哪里劝起?如何劝?这时候说什么无非都是伤口撒盐,让朱梓再一次忆起车祸现场,让他再一次想起丧妻之痛,现在能做的,大概唯有等他自己慢慢愈合。
    路放拍了拍他的肩,“好好休息,丧事我和琅寰宇、杨骁会帮你打理。”
    “别告诉我爸妈,免得他们在国外也不安心。”
    路放依言点点头,退了出去。
    原本就安静的病房里,少了两人的对话几近死寂。朱梓紧闭着眼,车祸前、车祸时的场景历历在目,就像剥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地剥去了回忆的外皮,过程痛苦、浸满泪水,这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妻子没了。那个前一刻羞红着脸告诉他打算为他生一个宝宝,后一刻便虚弱无力地说恐怕没这个机会的妻子,没了……
    妻子没了,家没了,什么都没了。出院之后,我该何去何从?回到哪个空空的别墅么?朱梓提起嘴角,笑得无限凄凉。家已经不复存在,去哪儿都一样。
    “咳咳咳……”猛烈的咳嗽声打断了朱梓的思绪,隔壁床的人咳得实在厉害。
    “你没事儿吧?”朱梓略带紧张地问着隔壁床的陌生男人。
    男人睁开眼望了朱梓一眼,紧跟着又因咳嗽不得不眯上眼。朱梓见他咳得脸色涨红,说不出话,心里也替他担心,哆哆嗦嗦地伸出无力的左手,赶忙按下呼叫铃。
    医生来得飞快,走路带风,后面跟着名打下手的小护士嘚嘚地一路小跑。医生检查仔细检查一番,没发现有什么大毛病,小护士还在一边帮男人拍胸口顺气。
    说起来丢人,男人一停下咳嗽,便红着脸解释。刚才醒来想跟隔壁床的朱梓说话,不知是因为昏迷太久没说话,还是睡姿不正确,反正一不小心就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男人看着朱梓的紧张模样,忙着跟他解释,结果又被呛了一次,咳嗽就更不可能停歇下来,真是乱上加乱,才闹出这么一个小笑话。
    医生走后,男人的脸还是红彤彤的,对着打折石膏还吊在半空中的左腿嗷嗷叫痛。
    朱梓拿起枕头垫在后背,一遍遍地抚摸着右手上的石膏,仿佛他手下的不是手臂,而是一条生命,“痛也比丢了命的好。”
    男人见朱梓神情阴沉沉的,以为刚才的话不仅是对自己说也是对他说的,可他真是痛得厉害,小心翼翼地问:“你不痛么?”
    “手?”朱梓摇了摇头,“痛。”
    男人被朱梓又是否定又是肯定的答案弄的有些糊涂,想来去问他缘由,还未开口,朱梓直接替他解了惑,“我痛的不是手,是别人。我痛,我痛我的妻子,好好的一个人没了。如果我没有让她坐在前座,她就不会死。”
    “节哀吧,人的生死不是由我们决定的……”男人还想安慰他几句,可是被突然探病的人打断。
    路放提着饭盒,后面跟着何仲亭、何方,三个人一起走了进来。
    何方进了病房,甩开何仲亭的手跑到朱梓床前,趴在病床边低着头跟朱梓道歉。
    朱梓不解地问何方的爸爸和干爸爸,“方方犯什么错了?”
    何仲亭推了下何方的后背,“让她自己说。”
    “要不是方方,阿姨也不会死。”说着说着何方哭了起来,吸了吸哭出来的鼻涕,接着说,“阿姨对方方好,一直把方方抱得很紧,所以方方才会没有受伤。”
    “既然是阿姨心甘情愿去保护你的,方方就没有错。”朱梓帮何方抹去脸上的眼泪,孩子真是最纯真的人,无心的一句话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有用,只可惜他没有机会和妻子去生这么一个可爱的宝宝了。
    “阿姨比方方的妈妈对方方还好,所以阿姨让方方叫妈妈,方方就叫。方方很听话了,为什么阿姨还会走?”
    “阿姨不是走,是去了另一个很美丽的地方。”
    何方停止哭泣,黑溜溜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叔叔没有骗人?”
    “没有。只是阿姨要去很久很久,久到方方长大了都不会回来,但是很久以后叔叔回去找她。”
    路放听到朱梓说要去找妻子,不免一惊。
    朱梓看出他的担心,又说:“我不会想不开的,如果我自杀了,她一定不会原谅我。所以我说以后,只是不知道还要等多少年。”
    《神雕侠侣》中的杨过等小龙女一等就是十六年,朱梓才刚三十而立,只怕要等的年数远远大过这个数,并且他等待的是死亡。有人说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路放认为最可怕的是让一个健健康康的人去等待没有边际的死亡。
    悲伤笼罩着病房,压抑着大家。何仲亭提起路放手上的保温壶,打开盖子,找出勺子跟筷子,以再不喝汤就要凉了为理由,还算成功地打破悲伤气氛,岔开了话题。
    护士推来了午饭,分别放在朱梓和隔壁男人的床头柜上,转身去下一个病房送饭。
    朱梓不像路放是个左撇子,右手不方便,左手更是不可能拿起筷子,只好拿了勺子一口一口地吃着饭,吃了大半碗后,又喝了部分路放送来的汤。
    朱梓见隔壁的男人埋头吃饭,也没见有亲戚朋友来看他,就问:“喂,还有汤你要喝么?”
    “咳咳咳……”男人又被呛到了,只不过这一次是米饭。
    何仲亭忙把剩下的汤倒进干净碗里递过去,男人就着汤才把饭咽了下去,窘迫地道着谢。
    朱梓纳闷:这人怎么总是被呛到。
    饭后,医生说病人需要休息。加上过了探视时间,路放只好左手拉上何仲亭,右手牵着何方道别离开。
    往后的几天里,朱梓的几个朋友轮番照顾他,陪他说说话,帮他擦一擦身体,谁叫伤在手上行动不便呢?
    路放每天按时来送汤,开始的几天里,朱梓有心每天都剩下的一些给隔壁床的男人。路放深知他这个朋友对谁都好,要不是受了伤,估计朱梓会亲自下厨,后来干脆做了两人份的。
    得了口福的男人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满嘴谢意。
    日子过得不慢不快,同房的两位病人身体还很虚,平日里大半的时间花在了睡觉上,很少聊天。几次偶尔的谈天,才知道原来他俩是同一场车祸的受害者。男人乘车的司机酒后驾驶,撞上朱梓乘的车。提到车祸,朱梓自然想到妻子,男人心里骂自己不会说话,嘴上骂着司机的不负责任。
    朱梓笑了笑,没搭话。
    男人老实的闭上了嘴,躲进被窝里。
    又过了几天,男人睁开眼发现隔壁的床竟然是空的。猜想朱梓十之八九是出了院,心里竟然滋生出小小的失落敢。旋即又觉得奇怪,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失落。
    估计是朱梓出院自己就没了口福吧。男人不禁自骂:“你这个吃货。”
    吃了顿没有美味汤的午饭,好在有暖暖的阳光弥补,才消减了男人少许的失落感。男人闭目躺在床上,阳光拂过全身,说不出的舒坦。
    咯吱,病房的门被推开。这个点大概是医生吧,男人没说话,依旧懒洋洋地躺着。
    忽然阳光被人遮住,男人睁眼一看,朱梓面对着窗外站得笔直。
    “你没有出院?”男人先开了口。
    朱梓侧过脸来,半边身子靠在窗框上,“没有。”
    “哦。”
    没了话的两人,一人看窗外,一人看着看向窗外的人,病房里静得掉跟针也能听见。
    朱梓又一次先开了口,今天的他似乎比前几日爱说话了,虽然只是寥寥几个字。
    “怎么没见亲戚朋友来看你?”
    男人目不转睛的看着朱梓,声音有些落寞,“我是孤儿。”
    朱梓略带激动地转过身,看见男人的眼神之后,不免对自己的反应有些懊恼,于是又转了回去,淡淡地问:“出院后你去哪儿?”
    “不知道,出租的房子快到期了,腿打着石膏行动不便,便利店的老板一定会辞掉我的。”男人越说越沮丧,低着头不去看朱梓。
    “明天一起出院,你来我家住吧。”
    男人大吃一惊,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嘴不能闭地抬头看向朱梓。
    “我不是骗子,我家很大,现在少了个人更空了。”朱梓顿了顿,思考着要不要接着往下说,天人交战一番,还是说出了心里话,“我只是想找个人陪陪我,我不收你房租,我家也有客房,你不用睡沙发。做饭、家务活都不用你,你不想说话也没关系,我只是看到家里有个人就满足了。”
    阳光照在朱梓半边脸上,晃得男人看不清,反倒是另一半被衬得格外清晰,只可惜除了凄楚,什么都看不出来。
    第一次听他说出这么多话,竟然如此让人心痛……男人的心口想被人扎了几下一样,痛得紧,旋即着了魔似的,丝毫没有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朱梓从阳光中走了过来,影子被调皮的阳光拉得很长。他伸出左手,像是好不容易存够钱买到自己喜爱的糖果一样,笑得腼腆,“我叫朱梓。你呢?”
    男人从被窝里抽出被捂得热热的手,握上朱梓的,触到的却是一片冰冷,和他脸上的笑截然不同。冰冷的手激得男人牙齿微微打了个寒颤,“楚……楚杰。”
    楚……杰……朱梓一愣。
    当自己冰凉的手被楚杰温暖,朱梓才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发现,从刚才开始两人的手就一直握在一起。
    很久之后楚杰才知道当时朱梓为什么要发愣,他脑子里,究竟想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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