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哩，这个小羊祜竟是只大肥羊！”笑眯眯地看着手里的金叶子与那张清晰印着一千两面额的老字号银票，老板娘一张胖脸上的肥肉全笑成了一团，那双原本就小得可怜的眯缝眼此时已基本找不到，“除开交给上头的那份例钱和报信费，这回咱们至少可以落下好几百两，真是发财了！”
    满心乐滋滋的她就差没直接将手中握着的宝贝亲上两口了。
    “咳咳，老板娘，那么我——”瘦瘦的店小二趁着衣食父母目前心情大好时委婉地想提醒她不要忘记身为最大功臣的自己。“您看是不是也给我……”他搓着手献媚地陪着笑，细脖子上的那双眼睛灼灼地看着老板娘手中耀眼的东西。
    “放心，不会忘了你那份的！”白了打断自己好梦的伙计一眼，老板娘摩娑着指间的财富，竟舍不得将它就这么锁到钱柜中，“话说回来，你从那包袱里拿的东西自己还留了不少吧？我可不信你就有这么老实？”
    “哪……哪能啊，老板娘您真是会开玩笑。”店小二咧着嘴笑起来，背上却在冒着冷汗。怀里，正静静躺着那些从包裹中翻出来的散碎银两和铜板。
    “……是吗？”老板娘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想再说些什么时，“砰”一声门被撞开，她口中的[小羊祜]已冲了进来。
    老板娘泛着油光的大饼脸上立刻堆起最热情的假笑，手中原本紧握的东西以令人惊叹被放到了身边的柜子里，不到两秒钟已锁住并拔出了钥匙，“小客官，您这是干什么？”
    “还给我！”艾并没有被她的虚伪笑容所打动，刚刚她分明地看见了老板娘手中那叠反光的金叶子，“我丢掉的那些金叶子和银票就是你们拿的！你——”她狠狠盯着店伙计，“我离开后，就只有你进过房间里！你借着送茶水的名义拿走了我们的东西，不对吗？”
    在这双漆黑的眼瞳的瞪视下，店小二阿金竟有几分凛于少女此刻的气势，一时却说不出什么谎来。
    “哎哟哟，小客官你在说什么呀！”老板娘拿着熏着浓香的手巾造作地笑了起来，脸上厚厚的指粉直往地上坠白末儿。戴着双翡翠镯子的肥胳膊却暗里使劲儿掐了有些发呆的伙计一把，“我们怎么会拿客人的东西呢？咱们开店的就讲‘诚信’这两个字，您可是咱们的衣食父母，我们怎么可能这么做？……”
    “你不要再装蒜了！”打断她谍谍不休的谎言，声音因气愤而有些发抖的少女指着她的脸大叫起来，“刚才我亲眼看到你手里拿着的就是我包裹里的金叶子，你还想抵赖么？如果你真的没拿，那你打开钱柜让我看看啊！那金叶子与银票上都我认得的标记，我一看就能找出来！——还给我，还给我！”
    拍开艾的手，老板娘脸上的笑容如烈日下的雪花般飞快地消失无踪，夹在肥肉间的小眼珠子里却多了种说不出的阴毒之色。目光扫到艾身上时，艾有一种毒蛇正盯住自己的错觉。
    “客官，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老板娘的小眼珠子冷冷看着艾，“对了，你们上午住进来时付的那50文钱可是今天的房钱，明天要想接着在这儿住的话可得现在再出50文。不然到了晚上子时可别怪我们直接撵人了！”
    “你……你……”艾几欲吐血，只是指着她发抖。比起艾早已见识过的校长与教务主任蛮不讲理的程度，眼前的这位黑金城里的老板娘显然更加技高一筹，业已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或许那同样具有颠倒黑白本领的金家大小姐方可与她一较高下。
    “没钱了吗？”打量了艾一眼，老板娘眼中寒光一闪，“没钱还威风什么！——阿财，阿禄，给我把她扔出去！阿金，把她房里的破烂也丢走，把房间腾出来！……哼哼，没想还想再住老娘的店……”
    “放手！别想赶我走！你们把钱还给我，还给我——”
    不管艾怎么样挣扎，两个身材高大的青年伙计还是将她硬拖了出去。死死不愿离开的少女的手指甲在木门与墙壁上刻出了几道深深的印痕。
    *****
    “开门！快还我钱啊！把我们的钱还回来！……”
    当被重重摔到地上的艾爬起来时，她疯虎般地又冲了过去，拼命地捶着荣记客栈已合上的大门。
    她身后，是同样被扔出来的随身包裹。漠轻寒怔怔立在一边，眼神依然空洞。醒来的燕雷低声啼哭着，斜背医箱的古大夫抱着它轻声哄着。却是这位自请来后便被晾在那儿的老先生心慈，在店伙计赶人时主动将无人搭理的孩子抱了出来。
    街上廖廖的行人斜眼看着她们，却无人过来围观理会。对这儿的老住户而言，荣记客栈前上演此类剧目早已非只一日，早看得麻木了的他们绝不会主动招惹这些自己管不了的闲事。
    “小姑娘，算了吧，你惹不起他们的。”抱着医者父母心念头的老大夫轻声劝解，“走吧，别再闹了。”
    “闹？”艾霍地回过头，明亮的黑眼睛里燃着火焰，“这里都没有王法的吗？我的钱和银票全被他们偷走了啊！就这么离开我们几个人以后怎么办？不用吃饭了么？”
    “……”
    顿时哑然的老先生正皱着眉整理着下一番劝解的话，却讶然看见说完话的少女眼神一凝后奔了出去。心里还以为是她终于想通了主动打算离开，正有些奇怪她怎么转变得这么快，却发现她又急急奔了回来，手中还握着一方半截儿的青石砖。
    “你这是做什么？”向来斯文的老先生舌头有些打结。
    没有回答。只是下一秒便看到那少女用手中的东西开始砸门。“出来！出来啊！把钱还给我！……不要像乌龟一样躲在里面，出来啊！……”
    “你们这样味着良心拿走别人的钱，将来一定会有报应的！……你们这些良心给狗吃了的人将来不怕遭天谴吗？难道不怕断子绝孙，把子孙后代的福气都折了么？……”
    读了不少杂书的少女狂怒下什么恶毒的词儿都扔了出来，老大夫听得直冒冷汗。远远已有几个闲人驻足，嘻嘻哈哈地开始看热闹。
    当柚木门板终于开始呻吟时，面色铁青的老板娘呼喝着伙计将大门打开了。
    她向来嘴尖牙利，做这亏心事情也自被人骂过多次，早听得耳朵生茧。只是艾刚刚的毒咒却正说中了她的痛脚。她结婚十五年，早已年过三旬，膝下却无一子半女，这已成了她一大心病。早有人在背后议论，说她们荣家是恶事做尽，结果落得老天爷其绝后的下场。她平时表面上好似对这些流言不屑一顾，背地里却是在意得要命。
    听清艾骂的那些话时，她连鼻子都差点气歪了。
    “你这小蹄子在乱说些什么？”她怒气冲冲地蹿了出来，身后跟随着的两个人高马大的伙计已将艾从门边推开，手中砖头也被夺过来扔掉了。
    “我说什么？”少女明亮的黑瞳瞪着她，脸上半点畏惧表情欠奉，“难道我说的不对么？——你们这种做尽坏事的人，将来一定会遭天谴的！”
    这样明锐灼热的视线让老板娘觉得有些刺目，不自觉地扭开了头不愿直视，“阿金，给她几个铜板把她打发走，我不想再看到这个丫头！”
    瘦伙计应了一声，掏出了一把铜子儿递到艾面前，“诺，拿去买东西。——这可是老板娘从未有过的好心咧！你不要再闹了，走吧走吧——”
    “不要！”艾挥开他伸过来的手，黄澄澄的钱币全滚到结了冰的石板地上，“我才不需要你们这种假惺惺的施舍，仿佛多么理直气壮和仁慈似的——不是我的东西，我一丝半点也不会要！——我只要你们把从我这儿偷回来的东西还回来！”
    又想起过往经历的少女声音已尖锐起来，有些什么浓稠却炙烈的东西已随着怒火一分分缠上她的心。
    “敬酒不吃吃罚酒，哼哼……”本想就这么息事宁人免得麻烦的老板娘冷笑一声，就待让伙计将艾远远拖走教训一番时，冷不防那少女竟突然冲过来揪住了她的衣裳。
    “你说……还，还是不还？”绯衣少女原本清悦的声音此时听来竟有几分冰冷阴森，她的手指狠狠扼住了老板娘粗短的脖子，夜色般的眼瞳中充溢着深重的暴虐之色。
    *****
    艾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事，就好象身体中有个恶魔在指挥着反射神经乘着她的愤怒自发地在行动一般……当她回过神来时，她的双手已重重掐上了老板娘的颈间。
    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胖脸，看着它渐渐扭曲的痛苦模样，却没有可能杀人的恐惧心情，心中只有一种强烈的残酷快意在弥漫。
    [杀吧，勒死她！这样的人活着也只会做坏事！杀了她的话不是更好吗？说不定还能让这个肮脏的世界稍稍干净一点……杀吧，杀了她就好了……只要再多用一点点力气……]
    嘴角微弯，漪出一朵残酷的笑容。在梨窝深深中，她慢慢收紧双手。
    “呀……”看着这抹笑意，蓝衫少女捧着头低低叫了起来，她眸中神色潮水般变幻不定。
    “……”抱着燕雷的老大夫瞠目看着含笑的艾，微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远处那几个看热闹的人伸长了脖子，小心地移近了几步。
    *****
    灼热而混乱的气机在体内狂涌，全身经脉都涨得隐隐作痛。仿佛有些萌发于心灵中最阴暗最漆黑之处的东西，欢呼着冲破了长久以来的限制，大笑着要将她吞噬……
    *****
    老板娘面色紫涨，她已渐渐喘不过气来，扭曲的视野里少女秀丽的面庞看起来竟如恶鬼般可怖。已一分分吐出舌头的她挣扎着想抓破艾的脸，挥动的手指却扯落了艾系在颈中的锦袋细绳，冰冷的水晶笔自袋中滑出落到艾衣内。
    这份紧贴着肌肤的冰寒让艾蓦然一惊，手指立刻松了。
    这一刹那的犹疑中，“洗髓决”凝炼的温和真气已夺回原本的阵地，将那些奔涌沸腾的狂乱气息全都压了回去。微震的胸口一阵烦闷欲呕，本充溢于双手的莫名力量似乎突然消失了，落差之大让艾眼前一黑，一个踉跄后方才站稳，再抬起头时黑瞳中的戾色已经完全看不见。
    [天啊，我刚刚做了些什么……]
    如梦初醒的少女骇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咳……”捡回一条命的老板娘一屁股软倒在石板地上，半晌呛咳的喉咙才稍稍恢复正常。一转头正看见自己店里的那几个伙计畏畏缩缩地盯着自己，她不禁气从中来，尖声大叫道，“咳……你们这几个死人还呆站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老娘拉起来！咳……一个个傻得跟猪一样，仔细老娘哪天剥了你们的皮！哎哟——咳…咳……”
    “你……”蓝衫少女走近了怔忡的艾，似乎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原本空洞的眼眸已回复到昔日的那一片清朗。
    “！”
    仍有些恍惚的艾发现了漠轻寒的变化，正惊喜地拉住她想问她要对自己说什么话时，却发觉右肩忽然一阵剧痛。转过视线便发现那几个店伙计正提着拆下来的凳脚桌腿有些战战兢兢地围了过来，刚刚那一下却不知是被谁砸到了。
    揉着短脖子的老板娘在一旁正抖着那身肥肉哑着嗓着嗓子大叫，“好好教训她！咳……打死这个小贱人！竟想杀老娘？吃了熊心豹子胆了……阿金，去喊城卫队来，把她们几个全部抓到大牢里好好地赏顿板子……”
    在执武器者颇有些放水嫌疑的乱战中，艾被老大夫拽出了重围。闻声挣脱了缰绳的大黄冲出马厩与漠轻寒一起跟在她们身后落跑。临别还送了不知哪个想拦住他的倒霉鬼重重一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