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灵凤怕母亲瞧出什么，紧着跟母亲说话。
    她道：“姐姐那样的，也不愁嫁吗？”
    上官夫人没理会灵凤见缝插针嘲讽灵云的小心思，如实道：“若是在以前，你姐姐恶名在外，婚事是愁人的，哪怕咱们家陪上再多的嫁妆，也不见得有人敢娶她。如今，你姐姐不再凶恶，已有了名门淑女的样子，在外的名声也好了许多，看在咱们上官家的家世上，不少人会动心思的。你姐姐的婚事啊，不用愁了。”
    上官灵凤闻言，顿时有些不高兴。她不希望有好事发生在姐姐身上，她希望姐姐厄运连连，诸事不顺。
    只听上官夫人接着道：“你别急着气不过。你姐姐不愁嫁，于你，倒是件好事。”
    上官灵凤道：“她好了，我还能有好？”
    上官夫人只当没听见灵凤的刻薄之言，说道：“按着规矩，一般说来，姐姐出嫁了，妹妹才能出嫁，当然也有不按着这套说法的，有妹妹先嫁了的。不过，那是少数的情况了，还是姐姐在先，妹妹在后好，取个吉利吧。你姐姐若嫁不出去，你啊，别想嫁了。你说，你姐姐不愁嫁，是不是好事？”
    上官灵凤撅撅嘴道：“也就那样吧。”眼珠一转，又有了新念头，拉起母亲的手，道：“娘，可如果赶巧了，没人要姐姐怎么办啊？距离姐姐十八岁还有两年呢，两年里，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如果姐姐又变回去了，她年纪又大，脾气又不好，谁敢要她呀。”
    上官夫人沉吟道：“你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上官灵凤再接再厉，道：“姐姐若真故态复萌，那可就一辈子嫁不出了，到时候，我可怎么办？一直等着她吗？再说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若比姐姐早嫁了，会不会不吉利啊？”
    上官夫人听她话里话外，透着别意，笑问：“那你说该怎么办？”
    上官灵凤抿嘴一笑，提议道：“娘，为了保险，不如这样。咱们先给姐姐物色着人家，趁着姐姐现在是好人，有人要，将亲事定下了。女儿想着，无人敢毁咱们上官家的婚吧。”
    上官夫人思忖片刻，缓缓点头，说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可你爹爹说出的话，是绝对不能违背的，他要你们到了十八岁才能出嫁，就必须到了十八岁，少一天都不行的。”
    或许是因为有把握将姐姐设计了，上官灵凤此刻有些兴奋，脑子转得快，听母亲再次提到父亲的要求，当即找出了其中可钻空子的地方，说道：“娘，爹爹说，我们到了十八岁才能嫁人，可没说，在我们十八岁之前不能定亲啊，定亲是定亲，嫁人是嫁人，只要没到拜天地那一天，我们还是上官家的女儿啊。娘，你说是不是？”
    上官夫人听她这般解释，琢磨一会儿，点头道：“嗯，这样也说得通，不算违背了你爹的意思。”
    上官灵凤催道：“是吧，是吧，娘，为了姐姐好，还是得提前做准备。”
    上官夫人听到这句话，突然笑了，直勾勾看着女儿。
    上官灵凤垂目，娇声道：“娘，怎么这样看着女儿？”
    上官夫人道：“你为了快些请你姐姐出门，真肯花心思啊！”
    上官灵凤听到母亲点破她的心思，也就不瞒着了，有些得意地笑了笑，问道：“娘，女儿不傻吧？”
    上官夫人不禁莞尔，呵呵笑道：“不傻，不傻，我的女儿啊，人精一个！”
    上官灵凤娇笑，十分欢快。
    她自认为这番筹谋高明，姐姐绝对无法招架的。唯一一处不好的地方便是，这筹谋所耗时间不短。但她甘愿忍下去，只为见姐姐比她早一步出了上官家的门，只为上官家只剩下她一个小姐的那一刻。
    上官夫人怕灵凤得意忘形，提点道：“灵凤，此事不要轻易跟你爹爹提起，他会不高兴的。”
    上官灵凤闻言，心中一凛，暗道：“母亲提点的真对！爹爹若知道了我安排姐姐出阁，一定会生气的。”肃容道：“知道了，娘，我不会乱说的。”见母亲没有其他的表示，小心问道：“那此事定下了？”
    上官夫人道：“不急于一时，还须好好考虑、安排。咱们上官家的一举一动是看在旁人眼里的。只要咱们动了，外头必有风声，所以，如果要办此事，就要一次办成，不容有失，而且要在你爹爹不在家的时候办，咱们先斩后奏。”
    上官灵凤欣喜，笑颜如花，道：“女儿都听娘的安排！”紧接着问道：“爹爹要回来了吗？”
    上官夫人道：“今晚或是明早吧。”
    上官灵凤又问：“那爹爹下一次什么时候走？”
    上官夫人抬手，轻打女儿的额头，好笑道：“你个小白眼狼，爹爹外出归来，连家门还没踏入呢，你就盼着他走了？”
    上官灵凤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道：“娘，我不是那个意思。”
    上官夫人摆摆手道：“得了，不用解释，为娘知道。给你姐姐定亲之事，为娘会做，你不要插手，老老实实，别添乱就行了。你放心吧，你爹爹事务繁忙，在家里住不长，没过几日又要外出的，咱们的机会很多。”
    听母亲这般说，上官灵凤悬着的心放下了。
    她跟母亲亲昵，讨好道：“娘，姐姐留在家也是惹你生气，不如让她赶紧走，两边都顺心。以后，我连着姐姐的份，一块孝敬您，让您啊，舒舒服服，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好不好？”
    上官夫人道：“就这张小嘴甜！”心中却是熨帖的。
    上官灵凤郑重道：“娘，我不是随口说的，我是真心诚意的。”
    上官夫人笑了笑，理了理灵凤因为又哭又闹而乱的鬓发，道：“为娘知道你孝顺。好啦，该说的说完了吧，回去收拾，收拾自己，该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了。”
    上官灵凤起身，福身行礼，很是乖巧，笑道：“娘，女儿先走了。”
    上官夫人“嗯”一声。
    上官灵凤走后，上官夫人将胡婆婆叫进屋中。
    她冷着脸，目露警告与威胁之意，对胡婆婆道：“今日，不管你从二小姐口中听到了什么，我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道。”
    胡婆婆战战兢兢应“是”。
    上官夫人又道：“你是在上官家做事最久的人，知道的事情不少。但你不要以为，你能把这些事情当成把柄。我为何敢留你在上官家，你自己心里该有思量，不用我多说吧。”
    胡婆婆道：“是，夫人，奴婢一定守口如瓶。”
    上官夫人瞟一眼低眉顺眼，不敢抬头的胡婆婆，嘴角微微勾起，不耐烦道：“我要歇一会儿，不用伺候了，你下去吧，记着给二小姐炖一碗燕窝。”
    胡婆婆应了吩咐，离去了。
    上官夫人独坐屋中，一言不发。神色阴沉，似乎蕴怒。
    约莫一盏茶功夫后，她站了起来，走到寝室的梳妆台前，坐下，盯着镜中的自己。
    脸上的皱纹和发间的白发让她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她紧锁眉头，随即发现，皱眉之后，脸上的皱纹更多了，立刻舒展眉头，用手指头小心、轻柔地抚摸眉间，将那因为皱眉而产生的微微痕迹消掉。
    她保持神色平静，面皮不动。
    她慢慢转动头颈，来回地，仔细地检查着自己的皮肤。
    她的肤色是红润而有光泽的。
    这是优渥的生活带给她的。
    但优渥的生活终究难以对抗时光的流逝。
    她发现了越来越多的皱纹。
    她用双掌轻按脸侧，缓缓提拉，眼看着皮肤重新平滑。
    她笑了，松了手。
    皮肤又恢复了原状。皱纹再次出现了。
    她长长叹口气，自嘲道：“老了就是老了，还能变回姑娘吗？妄想啊。”
    然后，她心无波澜，面无表情地，拔了白头发，抹粉遮掩了皱纹。
    显然，她不是第一次这般做了。
    化好妆后，她端详片刻，满意点点头，稍偏头，将视线落在了梳妆台右侧，靠下的一个抽屉上。
    她冷笑一声，探手拉开了抽屉。
    抽屉之中，只有一个卷轴。
    她将卷轴拿起，展开。
    卷轴之上，是一幅画。
    画中有一个女子，容貌娇美，鬓发如云，风华正茂，手执团扇，身着彩裙，姿态绰约，立于牡丹花前，正赏花。在她的周遭，彩蝶翩翩飞舞。
    此画画工精湛。
    画中女子惟妙惟肖，眉眼若生，梨涡浅浅。
    奇的是，这女子的容貌与上官灵云竟有九成之上的相似。
    若是有人见了画中女子，不能不将她与上官灵云联系起来的。
    上官夫人举着画轴，端详画中女子，面色冷淡，透着厌恶之情。
    过了一会儿后，她对着画中女子道：“嫂嫂果然好命，永葆青春年华，不似我，人老珠黄了。看来，早早死了倒也是一件好事。”
    原来，画中女子是上官夫人的嫂嫂。
    画中女子自然是不能回答的，始终嘴角含笑地看着美丽的牡丹花，温柔，恬静。
    上官夫人不以为意。
    活人怎么会跟死人计较呢。
    与死人相争，谁活着，谁就是胜了。
    每每看到这幅画，想到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的画中人，上官夫人不能不感到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