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弈推开竹扉，引若离进屋，室内陈设简易，一案一榻皆是竹木所制，若离站在那里温婉一笑，“赵弈，你可饿了？我去备些饭菜可好？”清寒的斗室顿时说不出的温馨起来，赵弈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看得若离一阵不好意思，匆匆挑开帘子走去后室。
    赵弈在案边坐下，往砚台里换些清水，研了半晌，试试浓淡正好，便抽出一册空白的线装本；正要下笔，鼻端飘来一丝饭菜的香味，那是人世最朴实的烟火气息，能嗅出里面平淡却绵长的深情；脑中却不适宜地闪过不久前的刀光剑影，想到自己几乎刺中若离，赵弈生生打了个激灵，深吸口气，稳下心神，悬腕挥毫，一笔笔尽若利剑长戈。
    “赵弈。”若离正一盘盘地布菜，见案边的人专注地伏着身子，便唤了一声，其实也没什么事，赵弈搁笔回眸，“嗳，这就好了。”他似乎又会意了啥，“哦”地一笑，走过去将若离右手的袖子细细卷至肘部。
    都是些寻常菜式：什锦豆腐，炝冬笋，佛手白菜，汤是西红柿蛋汤，甜点也因陋就简，却讲究工夫，浅口小碟盛起的雪花酥；若离的十指在桌子下面绞着，“我不大会做菜，你且尝尝看。”
    对面的少年却只管埋头大嚼，若离微怔，见他突地哽了一下，连呼吸都有了鼻音，便抿了嘴给他舀汤。
    两人在小轩窗对坐煮茶的时侯，西边的彤云正轰轰烈烈地向山坳奔涌，再过得半刻，天色便黑得透了，谁都没有起身去点灯，一丝火星从紫泥小火炉中“啪”迸溅开来。好像只有在黑暗里，他们才是安然自由的，除了近在咫尺的彼此，瞳孔中再看不到更多的人，再看不到更远的方向。
    夜风从窗子的缝隙钻进来，“呜呜”的哀鸣让赵弈想到钝口的刀舔过干燥的肌肤，对坐的女子忽地变了脸色，慌神地站起来，赵弈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怎么了？”
    若离蹙眉道，“他，他可能会找到这里。”
    “他是谁？”赵弈脱口道，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他”--除了若离的未婚夫骆秋，还会是谁？
    赵弈放开了手，却被若离反拽住袖子，“赵弈。。。我。。。你知道吗，我们天涵教教徒可采捕天地造化之气，人也属阴阳五行，便逃不出万物之纲纪，我。。。和大师兄自小一起修行，他可以循‘气’找到我，我，我怕。。。”
    赵弈慢慢将衣袖从她手中抽出，“你不必解释，这些我都知道，我本身就是敛气的高手，所谓敛气，讲究不动妄念，不生爱怖，可对于心里着重的人，又怎能做到心如止水？。。。那一次，你也就是这般找到我的吧？”
    若离双眸微睁，“你。。。你知道我去找你了？”
    赵弈垂下双手，在袖子里握成拳，“怎末可能那么巧？我刚从上官堡出来就遇到你。。。其实，你看到我和兰芷密谋了吧？”
    若离白玉般的细牙咬着唇，“是，可是我。。。”
    赵弈浅浅地笑，“不，我只是想说。。。我动情了，我对着别人谈笑，心里想的却是你。”他沉默良久，终于极低地道，“那些话，你，你都听到了？”
    这一句问话，像打开沉默之门的锁，天地都安静下来。
    “不是不想，心有不甘。”终于到了直面答案的时刻。
    不是不想袖手江湖，和你共度余生；只是心有不甘，不甘放下这血海深仇，不甘屈膝于这世间冰冷的规则，所以，请原谅我，给不起这现世安稳，流年静好。
    “恩，听到了，我懂的。”无波无折的语气，却有着静水流深的意味。
    “嗤”地一声，跳动的火光照亮了屋子，若离放下有些发烫的火石，又拨了拨灯花。
    她轻移莲步，走到竹塌旁弯下腰，仔细地将粗布的青衾抖开铺好，边柔声道，“天气凉，你晚上注意些盖好被子。”
    为你洗手作羹汤，为你叠被铺床，这是每个平凡的家妻子为良人做的事。如今我终于也有机会，虽然只一次，但足够了。
    她依门回首，笑容清浅，“赵弈，我走了。”
    “等等。”赵弈突然勒住她的手腕，从案上拿起刚刚的手抄书递过去，“这本《弈道谱》是我方才默写的，你收好。”
    若离饶是淡定，这会也惊了，“这。。。”
    赵弈深深看她的眼，“不论什么时候什么情况，我都不愿伤到你，今天那一剑要是真刺下去，我。。。我实在不敢想。若离，我是个自私的人，但我不会把雄心霸图看得比你生命更重要。你现在的武功只怕仍差我几分，将来你我。。。我不想冒险。。。我宁可被你杀了。”
    若离急道，“你说的是什么话。我怎会。。。”
    赵弈努力牵动嘴角，抬手刮了一下若的的琼鼻，“好了好了，你熟悉我的武功路数总没坏处吧？厄，到时候想放水也像样点啊。”
    他偏头看看塌上，又笑道，“那个，你没发现你把床铺和被子弄反了吗？还有啊，天涵教二弟子平时从不下厨吧？怪不得煮的菜好难吃。。。天底下就我一个敢嫌弃你吧？咳，就当我是那个负心的坏人好了。”
    若离也不知是该羞惭还是该恼怒，两人间灰冷的气氛却是淡了不少，赵弈这个人从来不蹈常理，叫人爱也不是，恼也不是。
    她仔细将《弈道谱》收进怀中，低头道，“那阵法困不住我，你不用送了。。。我走了。”
    手下猛而一空，赵弈下意识去抓，那一袭素衣如莲却已在目及之外。
    这如水的凉夜。竹林的万叶千枝被月色染上银霜，遮掩了本色，披上冰冷的铠甲。
    孤独的少年喃喃自语，“走这么急，可我好像，后悔了啊。”
    他们在最芳华的年纪，相遇并分离，短暂的相遇好像只为证明，原来死能从容不迫，爱却不能无动于衷。
    芳华七悲，一曰分离，二曰孤独，三曰参商永隔，四曰不知，五曰空守，六曰命运，七曰悔时方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