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省府的人一叠声的催促绮罗然与慕曦，迫不及待。绮罗然察言观色，发现他们的脸上都带了几分忐忑不安的惴惴，于是绮罗然这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
    一定有事发生，而她却不能问。这是进宫以后的生存法则之一，在来之前，蓝娘不厌其烦的一遍一遍叮嘱慕曦，她在旁听着，自然也深印在心底。多听多看多想，少多嘴！可听的看的却不能说，甚至终其一生烂在肚子里，为什么呢？没人可以告诉她答案，绮罗然想，所以，奶娘才会在多说一条“多想”吗？
    漆黑的夜幕下，大红的宫灯在暗色包围中蜿蜒向不可测的深宫，烛影摇动，如同一地流淌的血色。
    引路的内省府嬷嬷一言不发，只管闷头走路，绮罗然跟着跟着，开始没来由的心悸，于是下意识的缓下脚步，等到慕曦追上来时，牢牢握住她的手掌，掌心湿滑，与她一般的粘腻！
    绕过拱桥月门，前方渐渐出现一个灯火通明的房间，各式各样的剪影从窗纸上投出，人声鼎沸的感觉。
    不过直到走得近的，才发现感觉中的鼎盛并没有出现，事实上，整个建筑从里到外的声息全无，那么多的人，那么安静……压抑的让人心慌。
    嬷嬷压低声音，“进去吧，”她顿了顿，又以听不出关心的关心口吻补充一句，“太后在里面，别忘了教你们的规矩。”
    绮罗然一呆，慕曦已经推着她往前走，只是在擦肩而过的瞬间，慕曦贴着嬷嬷的耳朵说了一声多谢。
    门内女子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虽然俱都穿着缟素，那华贵与尊荣却是怎么也掩不掉的，绮罗然一个一个看过去，终于在林立的人后找到一个年过半百安坐椅上的妇人。
    她的穿着明显要比那些年轻女子们朴素许多，但那一身压抑的劲势，却是旁人拍马不及的。慕曦在绮罗然身后戳了一指，绮罗然这才如梦出醒，疾步过去跪地请安。
    “内省府送来的？”
    绮罗然点点头，旋即想起内省府的交代，赶紧开口，“是”。
    “本来该再学几天规矩的，不过事急从权，也就顾不得那许多了，满麽，带她们去偏殿，今晚就暂时安置那边吧，可别饿着了我这个小孙孙……”
    绮罗然与慕曦同声应是，保太后肖氏身后闪出一个婆婆来，手里正抱着一个婴儿。两人再跪下辞退，这才随着那嬷嬷往侧门行去。
    “都散了吧，小孩子这么多人在这容易冲撞了，都回去吧。禄儿，福儿这也是忠心向着你家娘娘，入殓时我准她陪葬了。”
    “是，谢太后！”抽抽噎噎的回答，风一样刮进耳朵。
    初进宫时即将见到亲人的那一点点雀跃，已然烟消云散。黝黑的预感罩上心头。
    说是偏殿，其实也就隔了几道墙，满麽抱着皇子一言不发，绮罗然同慕曦亦步亦趋。
    行到一处有耳房的空殿，满麽忽然停下步子，转过身来，绮罗然与慕曦赶紧刹住步子，“你们两个，谁主谁辅？”
    慕曦愕然间，绮罗然已经抢出一步，“我是！”
    满麽便看着她，却将手上的孩子抱起来送到慕曦怀里，慕曦手忙脚乱的接了，“小心点，摔坏了，十条命也不够你陪。”
    慕曦满脸通红的点头。
    耳房的窗纸惨白瘆人，慕曦看了一眼，不知为何，心跳惶惶，满麽已经开口，看着她，却是对慕曦说的，“往前走就是偏殿，”然后指着耳房的房门，“你，”她指着绮罗然，“去那屋待会吧，贺楼贵妃与先帝伉俪情深，已经追随着去了，临走也没来得及见你一面，想来也是不放心的，你去陪陪她，说说话，从明儿起，七皇子就靠你了！”
    慕曦已经走出这间隔屋，影影绰绰的听到这么一句，心中紧得差点缓不过气，总算强忍着，才没有回过头去。
    只听见绮罗然应是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品不出情绪。
    满麽没有进去，只吩咐了绮罗然之后径自带上门离开。强壮出来的镇静随她一起被关在了门外，绮罗然双膝发软，一跤跪倒在门口半晌才手脚并用的爬起身。屋里白烛满殿，映得偌大个房间没有意思阴影，然而阴森之气却格外凝重。金丝楠木的棺木正正当当的摆放在屋子中央，夺人心魄的醒目。
    绮罗然一步一挪的往前蹭。生与死，一步之隔，她刚刚还差一点就抱到那个延续了贺楼家血脉的孩子，这一刻却要面对一个无常。想过那么多见面的方式，可她怎也没想到姐姐会用这样强忍的方式给她诀别！
    躺在棺木里的人，面容平静，似乎只是睡着了，脸色依稀还有些红润，绮罗然无从知道不久前发生了什么。贺楼曳的项子上裹着纱巾，绮罗然愣了愣，离家的时候，她只有两岁，好多记忆都是断断续续的，依稀记得当年六岁的姐姐最讨厌在脖子上挂凌凌乱乱的配饰，常常是早上丫鬟帮她带好，转眼就被她扯落，记得娘娘曾经数落她，说什么来着？贺楼曳阵阵有词的狡辩，要是不小心挂在哪里拿不下来怎么办？会勒死人的！
    回忆勾开了岁月的窗纱，绮罗然的嘴角逸出浅浅的笑意，她把手指悬停在贺楼曳的脸上半指处，虚虚的勾画沉静的睡容，你现在，终于不那么顽虐了，所以你用这样的方式给野泓争取更多的生存筹码吗？连我……都不再见？
    勾着描着，绮罗然的手指一僵，额头，眉心，隐在淡淡的一层水粉下的暗影引起她的注意，绮罗然轻轻浸指描了两下，水粉剥落，淡淡的粉色梅花，五色花瓣片片圆润，但花心处凹凸不平。
    绮罗然呆住，浑身力气刹那间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