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依旧是粉色的丝绸床帏。天已大亮。
    诺兮闭了眼睛，又睁开。不知为何，总觉得陌生。失忆竟会让她也失了对周围一切事物的感觉么？还是，她根本不属于这里。
    隐隐的疼痛让她放弃继续深思，身体和神经对过去的记忆抗拒至此，她无可奈何，却也越来越好奇。罢，顺其自然吧。
    “小姐，该起身了。”
    陌生的声音，透漏出些许怯意。诺兮皱了眉，伸手掀开轻纱。眼前的丫头正乖巧地站在一旁，厚重的刘海遮住了大半个脸，愈发衬得白净的脸庞秀气可人。
    “朱雅呢？”诺兮收回视线，淡淡地问道。往常这个时候，守在床前的不会是别人。
    “回小姐，朱雅姐姐今日身子不适，不能伺候小姐，便指了随儿侍奉小姐梳洗。”随儿盈盈地福了身，规规矩矩地答。
    不适？诺兮心思一转，笑着摇摇头。这丫头好大的脾气。
    “下次，该带上丝巾。”遮住如此明显的喉结吧。跟聪明人说话的好处，便是可以只说半句。诺兮优雅地躺回床上，瞥见随儿蓦然紧握的双手，“你走吧。”
    床前的身影晃了晃，却并未消失。
    “姑娘既然要放了在下，可否指条明路。”去了伪装，便是货真价实男人低沉的声音。
    能潜入将军府怎么可能没有几分真本事。只是，进得来，未必能活着出去。这，便是少阳国军权在握辅国将军府的守卫。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诺兮仿佛知道接下来要做的事。
    “在下没有恶意，只是听信小人，中了圈套……如今，想出府却是无法。”武功高强之人耳聪目明，诺兮那仿若悲天悯人的一叹，在他眼中，就是逃生的希望。
    “你，先转过身去，离远些。”没有答应，亦无拒绝。诺兮有些疲惫地出声，只希望早早打发这人离去。就算不答应，那位也会胁迫自己逃离，如此，还是选择对自己有利的方式吧。
    他终于抬首，望向那轻纱之内，只见隐隐约约的人影，面貌丝毫未能看清。只是，那纤纤玉手和轻柔的嗓音，无一不彰显着主人的高贵清丽。已经多年对女人毫无兴趣的他，鹰眸微眯，片刻的欲望已被硬生生压下。水袖轻扬，双手背在身后，转身跨了几步。本该是英气逼人的姿态，搭配着侍女轻柔的服饰，却是说不出的怪异。
    诺兮听着脚步声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停止，便缓缓起身，心里盘算着是该留些线索将他拿下，还是就此办成侍女偷渡出去。
    朱雅那丫头……
    诺兮一叹，看来，也只能送他出去了。
    •
    本以为至少会大闹上一场，未料诺兮只是提了提，二夫人便爽快地撤了那事。纵然古策清满脸不乐意，二夫人的态度早已决定了一切。回想着她大度而宽容的表情，诺兮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若不是她的默许，古策清当真敢动朱雅的心思？可若是如此，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仅仅是想见一见她聊聊天？怎么可能。
    只是没想到，本依偎在她身旁的古维清，见二夫人难得心情不错如此好说话，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声韵凄婉地上演了一场“求药记”。
    二夫人只是微笑着听完，温柔地扶起他。就在古维清满怀希望的时候，一个狠厉的巴掌便迎面而来，古策清被打得身形不稳，倒向诺兮，满脸震惊地看着方才还是温柔善良的二夫人，已然换上一副冷酷无情的表情。
    “真不愧是贱人的儿子，一点规矩也不懂。”二夫人看着古策清说着，却不时观察诺兮的反应。这话，究竟是对谁说的，傻子都能看得出来。指桑骂槐，果然好手段。
    诺兮低头查看弟弟的伤势，挡住了二夫人探究的目光。
    古维清一只手紧捂着右脸，眼眶红红地盯着二夫人，身体不住地靠向诺兮。指缝间仍然清晰可见红色掌印，诺兮心疼地摸摸他的头。
    “二娘下手未免太狠了吧。维清还小，不懂的地方大可以慢慢教，何必下如此重手呢？”诺兮抬起头，迎着二夫人不善的目光，丝毫不掩怒意。
    如果说二夫人始终不明白，为何自己的夫君忘不掉那个已经长眠于地下多年的女子，那么此刻，对上诺兮那双眼睛，那双透露出洞悉一切的聪慧，因着怒气更显灵气动人的眼睛，她仿佛明白了什么。这样的女子，世间难得一见。
    “是我失了分寸。”二夫人喃喃地念着，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
    诺兮没接话，蹲了下来，轻轻拉了拉维清捂着脸的手，“疼不疼？让我看看。”
    古维清委屈地看着诺兮，小小的嘴巴一撅，却紧紧地捂着脸，任诺兮怎么拉都不愿放开。来回几次，诺兮终究不忍弄痛他，站起身来。古维清却以为诺兮是生气了，另一只手便紧紧抓着诺兮的袖子，轻轻地晃了晃，又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诺兮瞧着他那副模样，好笑地伸手点向他的额头，微微用力，身子便有些后倾。即便是这样，也不见他腾一只手出来阻止诺兮的动作。一只手死死地捂着右脸，另一只紧紧地抓着诺兮的袖角。
    倔脾气。诺兮莞尔一笑。
    “叨扰多时，诺兮也该回去了。二娘好生休养。”诺兮浅浅地行了礼，也不看二夫人，径直走向出口。
    只是……多出来一个小尾巴。
    古维清扯着诺兮的袖角，一路小跑地跟着她，还生怕她丢下自己，诺兮的袖角很显然已经被扯坏了形状，皱皱巴巴的。
    此时诺兮已经坐在湖间的亭子里，看着眼前的小屁孩犹豫着放开了她的袖角，对着自己的“杰作”好是尴尬，那只犯了错的手也赶紧背到了身后。
    “现在该可以给我看了吧。”诺兮轻声细语，温柔地看着他。
    古维清抖了抖，见诺兮一丝责备的样子也没有，缓缓放开了右手。白白的小脸上那红色的掌印愈加鲜明，刺痛了诺兮的眼睛。
    这孩子，受了侮辱便死也不肯在那人面前流露脆弱。这会儿，对着疼惜自己的诺兮，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诺兮揽过他的头靠在自己胸前，一只手轻拍他的后背，轻声安慰，“没事了，不哭不哭……”
    终究是个孩子啊。诺兮看着怀中哭地汹涌澎湃的弟弟，某种感情从心底渐渐扩散开来。
    记忆，它不会被忘记，只是一时想不起罢了。然而它却能引导一无所知的你，重演过去的某些故事。无论何时，无论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