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洛阳篇 第五章 美亦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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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来的贵客在留用了晚饭后终于走了,来者正是监察御史杨慎名,虽然只是个八品官,但其父为前太府卿杨崇礼,与长安的达官贵人们有着千丝万缕的练习,其社会地位自是比杨玄珪高得多了,更重要的是,他的夫人娘家姓为窦,乃吏部尚书窦唯章次女。玄宗皇帝即将巡幸东都,杨慎名携家小先行一步。此番杨慎名刚到洛阳就来拜会杨玄珪,倒也给足了杨玄珪面子。
杨府的主卧房内,杨玄珪与杨夫人对桌而坐,神色却都有些凝重。
“杨御史先前与三郎也不是特亲近,此番示好,究竟有何目的?”杨夫人低着头,好看的侧脸在墙壁上投下优雅的剪影,手上却捧着一卷书,也不知她看进去没有。
杨玄珪双手搁置在膝盖上,低低叹道:“也许只是杨家在洛阳仅余我一人呢?”虽然心中亦有不安,却总想着要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
杨夫人轻哼一声,不可置否,良久才淡然道:“他的夫人对玉环青眼有加,还邀请我们三日后去她府上赴宴。”想到她那两个儿子看玉环的眼神,她便觉得恶心。
“大哥的几个孩子都长得不错,环儿的三个姐姐那时也都是美人了,如今也不知成了什么样子,不过,环儿似乎比她的姐姐们更甚一筹,我们一直让她呆在府内,此番赴宴,却定是躲不过了。”杨玄珪面上浮起忧虑之色,对这个漂亮的养女,他真的是很难放下心,就连她想学音律舞蹈也多加阻止,后来还是杨夫人说服了他。如今若让玉环公开露面,势必又将扰乱洛阳本就不太平的水,比之六年前玉翎的握玉出生更令他不安,他一个七品小吏,在这贵人云集的地方,实在是经不起什么风浪。
杨夫人幽幽的呼了口气,无奈道:“我本打算待玉环再大几岁,帮她在江南找个家世清白点的人家,如今怕是不行了。”
“世事皆有定数,我们再如何期望她平凡安乐的过一辈子,她本人也难以甘于平淡吧。”脑海中浮现出玉环听到能去御史府赴宴时兴奋的神情,“或许,她还会怨怪我们耽误了她。”
杨玄珪双目紧锁着被玻璃罩罩着的烛台,眸光悠远:“也许,应该让她留在蜀中的。”
杨夫人轻笑一声:“你会舍得吗?当时那样的情况,你忍心留她在那里吃苦吗?”
杨玄珪微笑着摇摇头:“罢了,顺其自然吧,我们也不可能照顾她一辈子。”
两人这才抛开这个话题,谈论起别的琐事,准备天晚一些再歇息。
东厢杨旭的房里,杨旭横卧在睡榻上微眯着眼,翘着嘴,不知在想什么。玉翎下巴搁在桌上,垂着眼睑,像只佯睡的小狗。
三天后,杨玉环就要出现在洛阳大众的眼前了,玉翎深感无力。几年来,她对玉环的印象只是漂亮,乖巧,很会打扮,精通乐理,舞跳得很好,也很能吃苦,练胡旋舞时还扭伤了腰,她也知道玉环很有上进心,即便身在杨府的一方小院里,心却已四处遨游,她也知道,正是因为在蜀中受尽了白眼,玉环才更加的心存高志,想要出人头地。
可是,为什么这几年自己明明对她有很多感情,有欣赏有怜惜有嫉妒,复杂得说不清楚,也想要阻止某些事的发生,让大家继续安安乐乐,却偏又无法与她太过亲近呢?是因为历史的成见,还是怕与她太过亲密而日后惹上大祸?
玉翎焦躁的拍拍额头,烦闷不已,很多事,连自己都想不明白。
杨旭抬眼见玉翎拍自己的额头,一个挺身坐起来,几步走到玉翎身旁坐下:“你这是怎么了?那家人走了之后就这副模样,也不早点回去睡觉。”
玉翎气鼓鼓的捶了两下桌子:“我在生气,为何他们都只看到姐姐,却不瞅我几眼。”杨玄珪要忙于公务,杨夫人家事繁多,家中最能说上话的就只剩下杨旭了,可惜她现在的担忧根本就不可能说与杨旭知道,就算说了,人家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顶不了什么事。
杨旭哑然失笑,伸出手指轻轻戳了几下玉翎的脊背:“哥哥我也很不爽他们呢。别为他们生气,在哥哥眼中,妹妹才是最好的。好了,乖,快回去睡觉,不然等下兰姨过来见你没睡又得说你了。”说完,又凑近一点,神秘兮兮道,“明天,哥哥带你去个好地方玩儿。”
玉翎这才装作很受用很期待明天行程的样子,回了自己房间。
另一厢,玉环独居的馨香园中,阁楼上亦亮着灯火,柔软的香榻上堆了一大堆衣服,玉环正站在半人高的玻璃镜前比划着手上一件紫罗兰色的衣裙,旋而又觉得不满意,随手丢开,换起一件石榴红的百褶长裙,左顾右盼,美目流转,神采飞扬。她在挑选适合御史府盛宴的衣裳。
杨慎名的一次邀约,竟能得杨家一人欢喜三人愁。
三天时间很快过去,这天下午,杨玄珪从府衙回来后,一家人就为夜间的宴会做准备了。
杨玄珪只是个七品士曹,俸禄并不高,加上职分田和永业田的收入,也不能满足杨府这种水平的生活需求,还得多亏了杨夫人娘家是扬州富商,姓殷,专做丝绸生意,店铺开满运河两岸,家底丰厚,而杨夫人又是独女,岳母过身后老丈人便不理事了,娘家的生意还需杨夫人遥遥打理,所以杨夫人每日除了操劳家事,还得分心照料生意,这也奠定了杨夫人在杨府的地位,也使杨府在一众名流中不至于太寒碜,为杨玄珪长了不少脸面。
因为这次宴会不止有洛阳名流,还有从长安先来一步的一些贵人参加,杨家对这次宴会也很是看重,既然玉环注定要开始露面,他们也不再为那些无法改变的事情担忧,只想着在宴会中怎样才能不失礼于人,闹了笑话。
殷家在洛阳的铺子送来了几套新衣,杨玄珪的是一套深绿色的儒服,巴掌宽的浅灰色滚边上用银丝线绣了一波波水纹,仿若洛水上的点点波光,令原本有些委顿的杨玄珪顿时也显得潇洒起来。
杨夫人和玉环的衣裳同款,都是长可拖地的百褶长裙,裙底斜斜裁剪,前面离脚背尚有半寸,后面却可拖地,裙边镶上一圈细小的珍珠,若隐若现,可随着步子划出美丽的线条,只不过为了陪衬杨玄珪,杨夫人的裙子是墨绿色,外罩一件杏黄的短衫,清丽典雅,而玉环的裙子是石榴红,配上雪白的短衫,红白相称,分外动人,短衫上用金线系了两个淡紫色的小球垂在胸前,又添了几分俏皮,很有青春气息。
杨旭和玉翎很好打发,为了小孩子跑来跑去方便玩耍,准备的都是胡服。杨旭一件绛红色的小号武士服,脖间还有一条黑色的三角巾,脚蹬黑色厚底短靴,倒也英气勃勃。玉翎被一件粉红色的圆领胡裙包裹着,领口两道毛茸茸的白边,配着头上缀满小珠的头饰,映得小脸粉嫩嫩的玉雪可爱。
收拾完毕,一家子登上宽广的马车,杨旭盯着前面拉车的两匹枣红色骏马,颇为艳羡的说:“若是我也有匹马就好了。”就能和那些贵公子打打马球,骑在马上打马球总比踢踢蹴鞠威风多了。
马车带着杨府几人出了尊贤坊,一路北行,绕过南市,至洛水,过天津桥,行至洛水之畔里皇城不远的承福坊,杨慎名在洛阳的府邸便座落在承福坊内,这里的达官贵人比城南多多了,按说,离皇城愈近,地位愈显贵。
当杨玄珪几人到达御史府外时,外面的街道上还只停了聊聊几辆马车,看那些马车的样式装潢,便知也不是大贵之家,贵客们都不会这么早上门。
走上门外的石阶,杨玄珪递上御史府前日发下的请帖,守门的男仆接过金红的请帖,微微扫了一眼,便躬身请杨玄珪一家进去,见杨家几人衣衫鲜亮,神态倒也算得上恭谨。
杨玄珪携妻儿随那男仆进了御史府,被引致东北角灯火最为明亮的一座厅堂,带进一个偏厅,厅内铺着花纹繁复的波斯地毯,右首已有一二十号人在座,大半都是杨玄珪的同僚和他们的亲眷,大家熟稔的打招呼,纷纷落座。
玉环紧随在杨夫人身侧,玉翎和杨旭则手拉手跟在后面,当众人看见玉环时,都不由惊艳的张大了嘴,在座的男士尤其是少男们更是移不开眼。
玉环白衣红裙,未施脂粉,只在额间贴了片金色的梅花钿,头挽双环望仙髻,对着客人们盈盈施礼,眸光似水,唇角含笑,美不胜收。
当玉环随杨夫人在一旁的女眷席落座,人们才稍稍收回痴恋的目光,而女眷席上的目光便复杂多了,羡慕者有之,欣赏者有之,妒忌者亦有之。
杨旭年纪尚幼,与玉翎一起在杨夫人身旁坐下,左侧的仓曹陈夫人对玉环认真的打量的半晌才由衷道:“没想到杨大人家还有个这么漂亮的孩子,可把一桌子的人都比下去了。”
“嗤,”对面一绿衣少女轻哼一声,不屑的别传了头,圆圆似苹果的可爱小脸微微鼓着,很是可爱。
杨夫人禁不住苦笑,暗道,说的是夸人的话,却把一桌子人都得罪了。
自杨家几人入座,这桌女子的谈话便停了下来,气氛微微的尴尬,众人都默不作声,眼睛四处打量,玉翎和杨旭更是不想理会这种场景,专心的研究着桌上的小点,以打发这难捱的时光,只有邻座的男士们不时偷眼打量浅笑倩兮的玉环,更令其他女子恨恨。
玉翎忽然觉察到,就算没有唐玄宗毫无节制的疼宠杨玉环,她杨家也难以安宁,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谁让玉环也姓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