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1章 白发为谁生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2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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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标题:千丝成网,哪堪忘情
    她漫步在烟云之上,欣喜地抚弄在身边飘来浮去的白云。不远处,依稀有点点金光从云底漫上来,渐渐高度齐至眉间。火红火红的一团,离的那么近,灼热的温度,让她全身都沐浴在艳丽的橙光里。
    暖意从心而生,周身通畅,闭上眼睛,仿若能听见丝丝风吟。蓦地,额头上一凉,似是随风飘落的一滴雨露,痒痒的,润润的,悄然化开。长睫微微颤动,她不忍睁眼打破这一刻难得的静谧的浪漫,只轻轻扬了扬手,手心捕捉到的仅是一缕穿隙而过的空气。满足地喟叹,她平张双臂,身自飘起,绵软的云絮扑面而来,要将她牢牢抱紧。
    突然地,一切都被抽离开来,她徒然疾速坠落,狠狠地砸在一方坚硬的地面上。轰隆隆地声音乍起,地面忽地塌陷又拱起,她周身震荡,被摇来晃去的难受,于是竭力挣扎着要爬起来,来来回回五次都站不起来。她急得满身是汗,尖叫出声才发现声音都是嘶哑的,不明所以地胡乱挥动着手臂,胸口却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抽痛,她忍不住双膝一弯,跌坐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白莲紧锁的眉头终于放松,眼皮很重,努力了好几下终于撑开,已是满头大汗。
    梦里不知身是客。
    她试着握拳,举到额前,抹去汗渍,又轻抚胸口,深深呼吸了几口气,这才撑着身子坐起来。
    映入眼帘的是窄小的密闭空间,她似是被安置在一辆马车内,除了屁股下面坐着的一床褥子,还有散落在一旁的两个小包裹,倒也干干净净的没有其它物事了。车身不停晃动,许是地面不太平整。昨天她还安安静静地躺在舒服的床上睡大觉,怎么一睁眼就跑到马车上来了?白莲狠狠地掐了下左胳膊,好痛,痛的脑袋也清明起来,她眨着眼睛,飞快地想了想,伸手欲揭开厚重的车帘,看个究竟。
    手刚触及车帘,外面就有人说话了,声音清脆入耳:“师叔,你醒了?”
    她懊恼地垂下手来,顿时没了掀帘子的勇气和心情,原来,是她。
    此前有过多番考虑,直面师侄白玉,她该如何做怎么做,本已经打算好了,大不了豁出去坦白交代就是,穿越并非是她能把握住的,来了就是来了,能不能回去于她都是未知数。更何况,她就这样被带走了,天青那里还一声招呼都没打,一想到那小呆子肯定会错怪到云王头上去,她不禁有些好笑。唇边酒窝才显露痕迹,立马就收敛不见,不对,云王应该是已经知道了,不然,偌大个驿站都是他的卫队看守,定然不会随随便便就让人带走了她,只怕他早对她有意见,正巴不得送她离开,恰恰她那师侄白玉又参破了她的身份,如此这般,她无论如何都是留不住了。
    只是,白玉这么自然地称她师叔,白莲不由地心虚起来,几乎组织不了语言,唯有喏喏应道:“恩,醒了。”等了等,没听见她再问话,白莲呆了呆,轻声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回故园,”白玉语气平平,又加了一句:“师叔,你的身体状况,十分不好。”
    “我知道,”她的心情忽然平静下来,幽幽道:“我们走了多久?还要多久才能到?还有,师父他。。。”
    “等回去了,你自然就知道了。师叔,你还是躺着歇歇吧,马车走的慢,大概还有两个来月的行程才能到。包袱里有个碧玉瓶,你若是胸口痛,就从里面取一颗服下,应该会好过许多。”
    “啊,两个多月?”白莲险些惊叫出声来,话到嘴边,她勉强压了下去。古代交通不便,上回和小青护送凌秋悦就耗去了好大功夫,一路骑马直奔帝都,中间几经是非,穷赶慢赶地都不敢在路上耽搁,到后来大腿根部都被马鞍勒出了青痕,到现在还有淡淡的印记。没想到才在帝都待了两天,就又要重新走这一遭。心头纵有百般不愿意,只可惜看样子她一点话语权都没了。
    心念急转,她认真地将初遇白玉以来的种种细细想了一遍,越发迷惑了。其时,她甫来此间,和白玉的相处不过两三天,之后便被眠月宫的管事张三寿捋走,及至后来在山洞里碰见莫习仁和人比武,一觉醒来下山后又收到他的妻子夏二娘的火漆急函,在答应为他们寻女之后匆匆去往米兰,旨在找到落在凌秋悦手中的玉玲珑,岂料好不容易巧遇上他便交上了手,到后来橡树林遇险,阴差阳错同天青分开来又被人算计拍落悬崖,反倒回到了故园,慢说结识了一名华章凤表的高人拜了师父,却也是她的原配师父大人白飒,再后来突然间年华逆转重获青春才离开故园,又因为留香山的变故和天青再度重逢并悄悄离开了师父,误打误撞之下邂逅凌秋悦,数次波折,终于回到米兰,打横里又闯了个云王出来,宴会厅惊变,他们本已经安然脱身,不料她独独被白玉趁夜带走,这一切机遇就像是画了一个大圈圈,弧形拐来弯去最后还是回到了起点。来来去去地在三个国家之间奔走,空空耗去的是时间,要说有什么收获,她长吁一口气,眼下说不准天青会急成什么样子,但愿凌秋悦那里平叛下来会把玉玲珑还给他,总算也是了了一桩心事。至于他的身世,玉玲珑的秘密,已经不重要了,她这次回故园,运气好能得了师父的首肯,这古里古怪的病也或者能得救治,运气不好半路就翘辫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莫名其妙地就魂归阎王殿也是相当有可能的。
    浑身打了个激灵,白莲忙不迭的去摸那散落一旁的包袱,抖抖索索地摸出一个浅绿色的玉瓶子出来,揭开封口,倒出一粒朱红色的药丸来,她直接送到口中服下,又摸索了半天,居然有几枚水皮嫩色的青瓜。她哑然失笑,真该感谢这伶俐的师侄,体贴的准备了这些东西,她捻起一只青瓜,在帕子上擦擦干净,直接就上嘴啃上了。
    “嘎巴嘎巴”地啃咬声估计也被帘外赶车的白玉听了去,就听她轻笑了几声道:“师叔,你可仔细着点,莫把药吃错了。”语声稍停,她忽地长叹一声:“年华逆转,造化弄人,也就师公能如此笃定地信你。若非。。。。”
    猛然听她提起师父,白莲的耳尖儿都竖了起来,结果她的话却只说了一半儿就断了。人说留个话头儿最是吊胃口,白莲琢磨着她的那半截话,心里颇不是滋味,连带着那枚青瓜还没来得及吐籽儿就囫囵咽了,正卡在喉咙口上不来下不去,哽的她直翻白眼。
    既然白玉挑了话头,这之后的日子里白莲都寻着机会想要好好的问问清楚,却没料到她口风咬的紧,不再多说和师父相关的一句话来,实在被逼的急了,她就紧紧盯着白莲看,那眼神儿里透着的怨气和恨铁不成钢愣是让白莲通体生出一阵凉意,不敢再提师父一个字。万般无奈之下,白莲只好打着飘儿套她的话,比如为什么会在米兰王宫,为什么会是宫女打扮,为什么和米兰四皇子拉上了关系,米兰大帝的死和她相不相干这些游离在师侄情分以外的话题。
    一开始,白玉依然是装深沉的不说,到后来被白莲磨的次数多了,逐渐松了口,断断续续地透露了些她和四皇子的秘密情史。常言道欢喜冤家,要么就黏成一对儿要么就老死不相往来,很显然,白玉同牧公子的关系是前者,而白莲则占了后者。她这师侄,公平的说绝对是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的聪慧俏佳人,加上一手医术似乎也是颇得真传,便是在悉心为师公揽下的烂摊子---重伤的牧公子医治的过程中迷失了一颗七窍玲珑心。话到后来,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多了一句嘴,半是警戒半是怜惜:“玉儿,难为你为了他搅进皇庭争斗的浑水,只是他再好,如果以后做了那轮椅上的人,恐怕也不能保证从此就一生一世疼你一个,我不担心你的聪明劲儿,就怕爱情来时,会迷了眼,令你忘记了身份,人情冷暖心自知,最是无情帝王家,你要好好爱惜自己。”
    白玉“噗嗤”一声笑了,亲昵地搂着她的臂膀来回摇晃:“师叔,你明明现在也是个孩子样,端的这么老气横秋的气派,逗死人了。”
    “是吗?”下意识地,白莲抬手就摸了摸自己的脸,确然滑嫩嫩的,远非最初那副惨兮兮的老态可比,眼皮一抬就望见白玉犹在那里哧哧的笑,她不由地脸红起来,不好意思地上去揪她的白嫩脸蛋儿,左三圈右三圈地扭:“我是为你好,你还打趣我啊。乖侄儿,师叔真心诚意地跟你掏心窝子,你还就尾巴翘上天了,我看你得意到几时!”
    “喂喂,师叔,你可别乱来!哎哎,疼~~~~”
    她们很快就疯到了一起,你掐我一下,我捏你一下闹地开心。原本两人就是活泼好动的性子,只是从前的他们一个是性格孤僻不假辞色的严师,一个是小心翼翼忙于青楼事务的师侄兼老鸨,自然在神态动作上就有些疏远。倒是自打她一来,两个人之间明显要亲昵许多,更何况现今的白莲论实际年龄身段都和她差不离,还有着十六年的师侄情分这一层,谈及男情女爱的问题来,活脱脱就是两个人来疯。
    白莲确是真真切切地为她忧心,那次和云王小青挤在米兰王宫“沐英阁”前,亦是谈及这样沉重的话题,她虽然也不过二十岁,好歹虚长了些人情世故,帝王将相对于爱情的态度,在她这里显然是要打上许多折扣的,无论如何,白玉都是她唯一的师侄,作为她眼里可亲的师叔,入情入理,她都该为她多想这一层。
    “对了,玉儿,大帝寿辰那天晚上,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其实,我总觉得‘沐英阁’那地方,似乎十分熟悉的样子,但具体的我也形容不上来。”
    “师叔,你真的是全忘的一干二净了。”白玉安静下来,定定地凝注着她,“师叔,你当初千不该万不该一气之下炼什么忘情丹,眼下,你确实是把师公忘了,可你也把我忘了,还有我师父白英,她,就是曾经实实在在住在‘沐英阁’的贵妃,也就是弓牧的亲生母亲。当年,你和师公不知为何闹翻了,各自离开了故园,正好错过了师父的婚期,师父嫁给大帝时,陪在她身边的是我的母亲,而当你来探望她时,她尚在被宠爱的巅峰。是,你说的对,帝王之爱无常,情浓时你是一切,情淡时便什么都不是了。听母亲说,师父生皇子时是难产,好在她医术高明得以自救,即便如此,依然落下了隐疾,到后来还是抵不过后宫那些滋事争宠的狠毒妇人们一招接一招的杀手。。。。。那时,我还小,什么都不记得,现在想来,师父必是早已经看的淡了,才留了那封信,信里把我托付给了师公,也恳请大帝念在往日夫妻之情将皇子养大,不慕福泽,但求平安。”
    说到这里,她透亮的眼睛里顿时现出一种迷惘凄凉的光芒,像是因着太多的往事而伤心,接着,她吸了口气继续道:“你一定不知道四皇子的真名,汤慕英,爱慕的慕,英便是师父的名讳,表字弓牧,师父直到故去,都没等来你和师公的音信,还是我的父亲母亲千方百计地保留了师父的遗物,遵了她的嘱咐对她的后事做了种种安排。师叔,你可能连我师父的衣冠冢都不记得了,其实那离故园很近,就建在故园谷底最高峰的峰台上,只有在那个角度,才能俯瞰故园,远望帝都的方向。师父直到故去都还挂念着弓牧,也或许还对那讨厌的大帝有情。因了这一变故,师祖远游,师公久居故园不出,而师叔你一度哭倒在师父墓前,之后才带着我来执管了秦香楼,也是从那时起,师叔你才醉心炼丹,性子也慢慢地。。。。唉。”
    白莲瞠目结舌,犹如入定一般呆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了,直到手脚都麻木了,她才僵硬地挤出一句话来:“原来如此,这一切竟然都是因为我,我那么自私,才。。。。是我对不起阿姐。”一瞬间,那些梦境里的意象,那些奇特的遭遇,那些似想干又不想干的话语囫囵地链接在了一起,许多问题的答案逐渐浮上水面。她霎时面色灰败,神情变得很萧索,语音却已微微发颤,眼角泛着泪花儿,“我原来是这么,这么自私,这么不懂事。。。”
    “是,你自私。师叔,你到底知不知道,师公因为你,鬓边都起了一层白发!”许是回忆太过沉重,白玉一时刹不住口,语声里都裹上了丝丝怒意:“十年了,你在外游荡十年,师公便在故园守了十年。依清波门的武学,而师公清心寡欲,早已破了‘入相’的境界,本不会,不会,他本就比普通人长寿,更不会轻易老去,可我最近一次见到他,师公他两鬓雪白,神态凄清,这一切,还不都是因为你!而且,你不是想知道月桂谷怎么回事么?就因为你的病,师公不得已才去了月桂谷,去求谷里的一味药材,十年才开一季的奇花‘千里雪’!”
    “我其实也不是生病。。。。”白莲眼波迷蒙,做梦似的轻声呢喃,“师父他,现在怎样了?”
    “我哪里知道会怎样!”白玉心绪稍平,嘴角抿了又抿,耐不住恨恨道:“月观音是什么人,好笑了,你现在什么都不记得,当年她多次来求见师公时,还是被你给赶出门的。依她那记仇的性子,加之又觊觎师公那么久,你说,轮到师公有事求她,这样好的机会,她岂不是巴不得,谁知道她会提出什么无理的要求来,你说你自私,我是真的觉得你自私。好,很好,这忘情丹是你炼的,现如今,你要怎么收场?”
    “我,我,我不知道。”她的心已然乱了,完全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缠丝成网的过往。竟然炼的是忘情丹,有没有忘情她不知道,魂都炼没了她却是晓得的,不然,她也不可能来到此间,以灵相代。思及师父,往日里故园的相识还有梦境中的画面如放慢的镜头一样,一帧帧地在她眼前放大:说话略带着点鼻音的灰袍男子;抛给她一袭白袍,静静地依在古松下寂寞地抚箫的男子;舞动一管碧玉箫细心地教她打穴认穴的白衣男子;常坐床头端茶熬药地候着几天几夜冒出一脸胡茬的男子;他会在她圆溜溜瞪住的眼神中染上羞涩,他会为了她踏雪劈柴洗手做羹汤,他还会背着她跃上山顶坐拥朝霞;幼时勤习武,醉过倚梨花,所有的幻影,一个人的,两个人的,渐渐重叠在一起,打着旋儿在她脑海中游来晃去,慢慢揉成丝絮,一团团晕染成昏黄颜色,飘忽忽地淡去了。
    那一刻,心猛地抽紧,熟悉的亲近感再度奔涌而出,满满地挤入胸膛。她十分明白,这份感受在她同师父待在一处时,常常会莫名地袭上心来,往往令她措手不及。此时此刻,她彻底地无法可想了,师父与她,原有这么深邃的纠葛。
    可是,她不纯粹是她了。这些新的,旧的,还会是一样吗?
    可是,还有小青。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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