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恋  第十六章 隔离的日子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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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典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阵雨,在你毫无准备的时候已经将你的世界弄得面目全非了。
    那时岩跟着艺术团去北京交流演出,回到济南时正好赶上隔离政策的出台,作为从疫区回来的疑似人员,岩和艺术团的人被隔离在南校7号楼。宿舍的内线电话成了我们联系的途径,电话线的那端是那个几近让我崩溃的人,我曾不止一次的做梦失去她,那是种撕心般的牵挂。而岩却有些不在乎,甚至倒过来安慰我。就像她后来跟我说,或许是弥漫在空气中的消毒水气味让她感觉自己和死神是如此接近,以至于之前的恐惧感和陌生感都在这种臆想中的亲密而淡漠了,反而产生了一点点无法形容的依恋。如同曾经是两个不共戴天的死敌,在被关在同一间牢房之后,便很容易成为朋友,互相喜欢和依恋起来;即使当他们再度获得自由的时候,还会和以前一样互相仇恨和厮杀。
    隔离的日子毕竟是无聊的,于是我每天用尽各种手段让宿舍的人不会把注意力放在内线电话上,以至于方茜每次找“马垫儿”都问他,你们宿舍电话是不是没扣好,怎么老是占线。而电话在那时对于岩的重要性,是其他人无法理解的,那是一种寄托,仿佛两个世界间的一座桥。
    “我记不起你的样子了。”岩轻轻地说,却在我心里掷地有声。
    “那我的声音呢?”
    “嗯~跟原来一样好听。”
    “我现在就去你楼下吧!”
    “你能出来么?学校不是封校了吗?”
    “我想见你时,谁能拦得住?”
    学校的围栏我平素里不知翻过多少遍,这回却因为心急被扯烂了衣服。我已无暇顾忌,一路小跑的去了超市。诺大的超市,除了星星点点的服务员,顾客屈指可数。我踩着购物车一路滑过,酸奶一定要多,买岩习惯一口气干掉一升装的原味酸奶。还有薯片,筒装的,每种口味一筒,黄瓜味的多买一筒。盒装的巧克力,我告诉她我已不在乎她屁股上多出来的肉了。黄瓜,西红柿,苹果,柚子,香蕉,荔枝,胡桃,葡萄,我想象着岩开心的消灭它们时的样子。
    南校7号楼下,隔离线外,我播着岩的手机,告诉她我踏进黄线就会跟她一起被隔离,她说别傻了,男生隔离在另一个校区。我尴尬地收回脚,看着一个粉色身影在楼道中旋转而下,那是去北京前我们一起买的裙子。她站在玻璃门后,头发疏得很细致,没有素面,显然是精心打扮了一番。她扬起嘴唇,做了个飞吻的姿势,我从空中抓住,放在嘴边。她咯咯地笑着,带着泪。我指了指电话,她才想起拿起手机。
    “看清了没?下次要把他记得真真的。”我指着自己的脸说。
    “想抱抱!”岩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搭在玻璃门上。
    “来了。”我拨开黄线往里走,却看见岩摇了下头,示意我停在那里。
    “我知道你有多想我,因为我现在就是那样的想你。”岩已泪流满面。
    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她就离我那么近,却看得到,够不着。就像多年后我看着她的照片,那么近,却仿佛千山万水。我攥着警示的黄线终于抑不住眼泪流出,几米远,我却踏不出一步。
    “讨厌,不许你哭,我不许你哭。”
    “笨笨,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哭啊,我见着你高兴的。”
    岩的手在玻璃门上左右滑动,仿佛触在我脸颊上,明明感觉得到。
    “你看你,衣服都破了,胡子拉碴的,我可不想记得你这个样子。你知不知道世界上有个伟大的发明叫做刮胡刀?”
    “知道,但是忘记了另一个伟大发明叫电池。”
    “给你的。”岩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个“格格”样子的娃娃,是从北京带来的礼物。
    “布娃娃?”
    “是存钱罐啦,你要经常喂她,等她长大了,你就有足够的钱娶我了。”
    “娶你之前我还得先养一闺女。”
    “这叫投资,谁让你花钱大手大脚。”
    “哦,喂她之前,我得先喂饱你啦!”我举着大大的购物袋跟她说。
    “我在这儿吃得挺好的。”
    “看不见,放不下心。”
    “那,往后看到她,就如同看到我。”岩举着娃娃说。
    “喳!”
    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员来消毒,顺便帮我把东西捎了进去。看着岩吃力地往楼上拎,我略微平静的心又开始疼起来。以后的天天我都会来看上她一会儿,岩把随身带的衣服换了一套有一套,以至于后来没得换了,穿着各色的睡衣出来,让我每次都可以看到不一样的她。岩带着笔记本,却因为隔离区没有网线而不能上网,于是我拷来各种各样的电影,电视剧给她看。但久而久之,也没了趣味。岩说喜欢坐在窗边,看外面的世界,把外面的熙熙攘攘当做一部电影看,而主角就是那个每天下午等在楼下的男生。
    渐渐地,疫情趋于平淡,人们也从压抑和淡漠中慢慢走出,校园又如夏天的到来生机盎然了。解除隔离的那天,“马垫儿”和方茜陪着我来到7号楼下,等着那个熟悉的身影飘下来。我拿着一束鲜红的玫瑰,门口的护士姐姐眼眯成一道线看着我,多少让我有些尴尬,不得不将目光从门口转移开。
    “看谁呢?”岩不知什么时候蹦到了我跟前,一巴掌拍在我头上。
    一个半月,除了在梦里,我终于看清了她的面庞。盈盈的眼,弯弯的眉,还有挑起的唇角,水晶般透亮。还没等我回味过来,她已经跳到我身上,抱得那么紧,以至于我有些透不过气来。
    “让我看看,除了我里面是不是还有别人了。”岩扒拉着我的衬衫,一副要割开我胸口的样子。
    “咱走吧,这俩动物欲火焚身了。”“马垫儿”拉着方茜要走。
    “你大爷!”我想踢他一脚,被丫轻松地躲开了。
    “马垫儿”帮我拎着行李,我一手搂着岩,一手拿着“格格”娃娃,即便是久别的重逢,我们依旧忘不了相互揶揄。我说我不在身边她吃胖了,她说她不在身边我邋遢了。突然,岩挣开我的手,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学生站在一旁不动了。方茜那手指戳着我说,你岳父岳母。我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看去,校门口停着辆黑色帕萨特,车旁一对中年夫妇远远地向这边望着。我正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岩又从小学生变了回来,拉起我的手径直向她爸妈走去。
    “妈妈!”岩扑到妈妈怀里,母女俩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着。我尴尬的站在一旁,她老爸犀利的目光像“X-man”里“镭射眼”的激光,灼得我浑身难受。“马垫儿”从后面捏了我一下,示意我坚持住。好一会儿,岩才从妈妈的怀中脱出,抹去娘儿俩脸上眼泪。
    “他就是郭小沫,我经常跟你们说起的,我男朋友。”岩把我拽到跟前挽着我的手臂说。
    “你就是小郭。”她老爸吐字很慢,却掷地有声。
    “额~我是,叔叔好,阿姨好。”我已汗流浃背。
    “上车吧,一起去吃个饭,算是给岩岩接风。”那是种不容置疑的口气,和岩的语气类似,但更有力,让你没有思考的机会。
    一路上岩爸爸话不多,倒是她妈妈问个不停,一副要查到我家祖籍的架势。
    “妈,您什么时候改行当户籍警了?”岩看着我拘束帮我解围。
    “马垫儿”和方茜早已笑得前仰后合,相互嚼着耳朵,说第一次见这小子拘泥地像某个地主家的闺秀。我瞪着他们,如坐针毡。
    我们去了一家饭馆,不大,却很精致。由于非典的原因,店里几乎没有什么客人。岩爸爸带我们径直走到二楼的包间里,房间有股淡淡的清香,墙上饰着木雕,很别致。岩爸爸掏出手机和烟放在桌上说,
    “喝什么?”
    “马垫儿”看了看我示意问得是我。
    “水就成。”
    “小伙子喝什么水,女同志们想喝什么自己点,小伙子们跟我喝酒。”“小伙子”的称呼,让我不再觉得岩爸爸的目光那么犀利,但声音仍不可置疑。
    “叔叔,您还要开车呢,再说我们都是学生,压根儿也不会喝酒。”
    “不会就学,车你阿姨可以开回去。”目光再次犀利。
    “妈,你看我爸。”
    “你爸高兴,你们小伙子稍喝点,今天高兴。”
    一瓶汾酒,一瓶竹叶青,岩爸爸说这是朋友从山西捎过来的,很不错的酒。我冲“马垫儿”吐了下舌头,今儿八成交待这儿了。与男长辈间的谈话,总是要站到一个很高的角度,我复述着最近报纸上的政策新闻,跟岩爸爸交换着意见。我们从我的专业谈到后非典时代的医疗体制变革,从岩的专业谈到未来经济发展趋势以及非典对经济发展的影响。而岩和妈妈在一旁小声地谈论着这一个多月吃住的情况,时不时从岩妈妈的嘴中会蹦出“小郭”来,我专心于和她爸爸的交流,无暇她们在议论我什么。酒过三旬,岩爸爸脱掉衬衫,只穿着个白色汗衫开始跟我们将他从小到大的人生经历。再到后来,他头越埋越低,光用手比划着,最后手也不动了,打起了呼噜。方茜搀着手舞足蹈的“马垫儿”说她可以把丫整回去。岩帮我将她爸扶到车上,回头跟妈妈说,今天不回家了,先回学校收拾一下,周末再回去。岩妈妈会意地笑了笑,祝福她说周末早回家,还要去姥姥家,然后顿了下说,和小郭一起。
    回学校的路上,岩紧紧靠在我胸口上。
    “你挺能喝的嘛,我爸可是久经沙场的,竟然被你灌倒了。”
    “那是,我打小就替我老爸档酒,早练出来了。”
    校园里昏暗的灯光照在岩桃色的唇上,被薄薄的无色透明唇膏反射至我的瞳孔里,无比蛊惑,令人向往。我借着酒劲将她揽到面前,她早就放任了力气,任凭我摆布着。正当我要触碰到她水嫩的嘴唇时,她一把将我推开。
    “一股酒味,呛死啦!”
    我傻傻地笑着,攥着她手不放,她牵着握手要走,我一把将她拽过,用力抱在怀里。
    “弄疼我了。”
    我闭上眼睛,把头埋在她颈后,那熟悉的体香仿佛带我回到从前,一幅幅画面在我眼前旋转。恍惚间,天和地也旋围着我们转起来,我一下倒在地上,一点都没觉得疼。除了我身前的岩,其余一片白光,我闭上眼睛,用鼻子感觉那香浓一点点的靠近。直到我嘴唇感觉到一丝微微触动,那是她的嘴唇贴了过来,纠结在一起,汇成甘甜的露水,在我口中流淌。
    “你又梦到什么了,一脸色相。”
    我睁开眼,躺在宿舍的床上,岩坐在床边,一手托着我的头,一手拿着口杯,旁边的纸袋上写着“口服葡萄糖”。对面的床上,“马垫儿”脑袋耷拉在床外,地上放着个脸盆。方茜提着个暖瓶走进来。
    “你说你们俩这起子,不能喝程什么啊!”
    “我怎么回来的?”我摸着发涨的脑袋问岩。
    “还吹嘘自己多能喝,我打电话叫你们宿舍的人把你扛回来的。”
    “我衣服你给换的?”
    “想得美,何大帮你换的,我洗完晾起来了。”
    现在仍不时想起那段灰色却暧昧的日子,我们在灾难面前脆弱不堪,却因为爱情变得坚强。一段坎坷的路,在爱情的庇护下披荆斩棘,我们无暇顾忌惶恐和不安,在乎的只有相伴的悸动。爱情像一张宽阔的手,抚平我们的躁动,接纳我们的放肆。或许我们被这样的宽容宠坏,才在娇嗔后幡然悔悟,也正是这些省悟让我们一点点步入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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