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李战找回了理智，心中惦念着楚涵之而刻意放慢了步伐，还是楚涵之心急如焚因而追赶的脚步格外快，出了飞凤山庄拔足狂奔十几里，居然真叫他把李战截在了半道上。
    还不待将紊乱的气息调匀，楚涵之便紧紧拽住了李战的衣衫：“你千万莫冲动，这事儿绝没有想象中那样简单，要是你就这么鲁莽行事，只怕会中了他人奸计。”
    “他人奸计？”李战拧紧了眉头，“你口中的他人指的是谁？所谓奸计又是什么？”
    楚涵之见他像是被自己说的有所动摇，一时半会儿的应该不会再把自己丢下去找那费红月“讨个公道”，心总算是落下了一半。
    “你走后我又多嘴追问了杨管事一句，他虽没看见是谁对老爷子下的杀手，但却肯定费红月今夜的确是来庄里了。”
    李战一双眉头皱的更紧：“这有什么稀奇？”
    楚涵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反问道：“你是同那费红月交过手的，依你看，他的武功修为如何？”
    李战几乎是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当世罕见！我实在想不出这世上还有几个人能出他左右，即便当时我距他不过几步之遥，也简直快要听不见他呼吸吐纳之声。”
    楚涵之微微一笑：“这便是关键之所在。你说，如果有一个人能在飞凤山庄的书房中察觉到费红月的脚步声，且从中听出他身法巧妙，武功了得，那这个人又如何？”
    李战似乎听出了他话中暗藏的玄机，略一忖度，说道：“那这个人若不是武功也奇高，便是在说谎——他根本是看见了费红月，才知道他到了山庄之中！”
    楚涵之满意的点了点头：“孺子可教。不管事实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至少可以证明他即便不是居心叵测，也是刻意隐瞒了一些关键的事实。而这个人是谁，相信已经不用我在赘言了吧？”
    李战双眉一挑：“杨管事？”
    见楚涵之默许，他又喃喃道：“可是难道单凭这一点，便能证明杀害老爷子的不是费红月，而是另有其人，甚至，可能就是杨管事么？”
    楚涵之目光深沉，轻声说道：“不合理的事情无须多，只要有一条值得怀疑的理由，便已经足够了。”
    李战拼命摇了摇头：“可是我想不出，杨管事怎么会对老爷子反戈相向？他与老爷子数十年宾主，怎么会到了才起了杀机？他杀死了老爷子，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楚涵之心中暗叹：这傻汉，之前在庄子里怎不见他考虑如此周详，现下倒摇身一变，成了谨慎的人了。“你把我当做神机妙算的再世诸葛了么？我又不是他，怎么晓得那么多？更何况，此时便说他是凶手，也似乎有些言之过早。”
    李战大大的叹了一口：“瞧你这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劲儿，当真是急煞人了！之前我说要找费红月讨个说法，你便劝我说不见得是他下的杀手，现在对我百般暗示之后，又对我讲杨管事便是真凶一说恐也未见其然，好坏是非都让你占了个全，到底是个什么回事？”
    楚涵之失笑：“瞧你这毛躁劲儿！我无非是在一切还未水落石出之前，不想冤枉了好人罢了。但不管是否杨管事参与其中，总归不应是费红月做的便是了。”
    “这又从哪说起，如何见得？”
    楚涵之无奈的叹了口气：“难不成你忘了费红月深夜前来飞凤山庄的本意究竟是什么了？”
    “本意……他的本意是……要我的人头！”李战恍然大悟，“对啊，我怎么将这最关键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如果真是费红月动手杀的人，以他的身手，既然已经扫清障碍，他大可以继续做他该做的事情，取我的性命，为什么却又半途折返，空手而归了呢？我真是糊涂！”
    楚涵之见他终于醒悟，算是放下了心头大石：“你当然糊涂！我们原本应该留在庄中查探是否有其他蛛丝马迹，也好抓那凶手一个现行，现在可好，都叫你这般冲动行事给全盘破坏了！”
    “那还等什么，我们赶快回去吧！”李战急急的说完，才抬起脚来，却又被楚涵之给拉住了。
    “这次你可别再打草惊蛇了，回去之后只当不动声色，权作什么也未曾察觉。毕竟我们现在也没有真凭实据，不好说这幕后黑手是否就是杨管事，再加上对他又不摸底细，一切都得从长计议才是。”
    李战懊悔的用拳头在脑门重重一敲：“我现在已经是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哪里还能再任着性子胡闹！你放心吧，我理会得，总归是一句话都不说，权当自己是那土地庙的泥胎，做个活哑巴，全看你眼色还不成？”
    楚涵之也知道他此刻心中必然郁结懊丧，只能安抚的拍拍他的肩膀：“那就走吧。”便再不多言，与李战并肩，匆匆的踏上了归程。
    然而两人只顾一来二去的说话，谁也没有发现身后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早有人将他们的谈话尽收耳底。
    那人静候片刻，才不过刚刚待他们走远了，便如同灵巧的猿猴似的纵身一窜，尾随着他们的方向去了，只在那清朗的月色下留下一个背影。
    一个模糊的，血一般赤红的背影。
    从楚涵之出庄追赶李战到两人双双返回，不过也就是一时三刻的功夫。但甫一踏入大门，李战与楚涵之便本能的感觉到了些许异样。
    “你觉不觉得有些不对劲？”李战轻声问道。
    “嗯。”楚涵之也同样低声应道，“费红月已经走了，老爷子又出了事，庄里上下此时应该正是忙碌时候，怎么会如此安静！我们且先去园中看看。”
    两人来到后花园，放眼望去，只见原本横于园子正中央的周庆隆的尸首已经不见，地上收拾的干干净净，竟连一丝血迹也看不到，就仿佛之前发生的惨案不过就是他们的噩梦一场，梦醒了，便了无痕迹，再找不到那梦中的景象。
    李战看了看楚涵之：“这是不是也做得太利落了？杨管事和这庄中的其他仆役到哪里去了？”
    楚涵之却并没有回应他的眼光，只是兀自低头自语道：“若我是他，先动手杀了老爷子，接下来……”
    他的眼皮忽然重重一跳，“糟了，大少爷！”
    两人一前一后的遘奔周准卧房而去，推门一看，但见满屋狼藉，周准瘦弱的身子斜斜半挂在床头，惯来不离身的织锦棉袍也掉落在一边地上，周遭污血淋漓，乍一瞅过去颇觉惊心。
    “大少爷！”李楚二人一声惊呼，不约而同的奔上前去。未行两步，楚涵之忽觉脚下地砖微微些许倾斜，一个踉跄，当下心道不好，也来不及有何旁的动作，唯有下意识的大喝一声：“李战小心！”
    然而为时已晚，原本平坦的地面居然仿佛一只张大了嘴的饥饿野兽似的，在那霎时间裂开一个偌大的黑洞，瞬间将他们吞没。
    李战反应还算快，一只手攀住了那裂洞的边缘，另一只手向着楚涵之的方向一捞，却只扑了个空，楚涵之已经掉入这黑漆漆的像是见不到底的洞中去了。
    “涵之！”李战发出一声撕心裂肺般的怒吼，但回应他的只是一片寂静，死一样的寂静。李战只觉得自己的胸口一阵窒痛，这样的痛是他从未感受过的，只不过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便传遍了五脏六腑，让他攀在洞边支撑自己整个身体的手都几乎失去了力气。
    李战原本是可以爬上地面，从这似乎会吃人的巨大洞穴中逃出来，捡回一条性命的。但他并没有这样做。此时，他满心只有一个念头：楚涵之已经死了么？他们两个从此就要这般天人永隔了么？
    在这一刻，是谁杀了周庆隆，又是谁布下了这样一个陷阱似乎都已经不重要，也不值得他再去关心思索，他的耳边只是反复回响着楚涵之那让人忍不住动心沉醉的笑声，还有他对自己说的那一句话。
    “那回头我们一起走，跑到没有人认识的地方，你教我放羊，带我去看天上的白面大饽饽，可好？”
    李战的眼眶一热，轻声低喃道：“涵之，涵之……”他竟然缓缓放开了维系最后一线生命希望的左手。
    一个淡淡的微笑在李战唇边绽放开来。他就这样义无反顾的将自己抛入了洞中，身体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急速向黑暗中坠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