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死后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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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那带路的老者来到山庄正厅,李战老远便看见堂上正席坐着一位中年男子,身上穿件深紫色褂衫,胸口位置用金线绣着只似欲展翅高飞的凤凰,栩栩如生,让人不禁赞叹这手工精妙。再仔细端详男子容貌,只见他虽已上了年纪,一双招子却依旧炯炯有神,剑眉星目之中隐约带几分不怒而威的气势,想来年轻时候也必定是位外表出众的美男子,才会时至今日亦未见有几分逊色,仍可称得上是人中龙凤。李战不由在心中叹道:名门大户就是不同凡响,又怎是一般寻常人家比得上的?再低头看看自己,一副邋邋遢遢,不修边幅的模样,心中便有几分羞惭。
然而楚涵之却还是神情自若,仿佛面前这人并不是什么声名赫赫的了不起人物,只不过是同他们一样的普通人似的,不亢不卑的躬身行了个礼:“晚辈二人打扰周老爷子清静,实在是大大的不敬,奈何情势所迫,为保性命唯有出此下策,还望老爷子量大福大,莫同晚辈计较。”
周庆隆静静的听着,也不吱声,只是一双鹰眼锐利的一来一回自二人身上扫视一圈,迟迟半晌,方抚髯道:“就是你们说要来我飞凤山庄避难?”
楚涵之再度一躬身,拱手称是。周庆隆脸上颜色未变,沉声问道:“老夫像是同你二位并无交情,亦素不相识,你怎知老夫会收留你们?”
楚涵之微微一笑:“老爷子不识得晚辈不打紧,晚辈却认得老爷子。飞凤山庄庄主周庆隆的名号,本就是为众人皆知,晚辈就算是孤陋寡闻,老爷子的声名却也早已如雷贯耳。这次贸然前来,虽然知晓自己身份卑微,恐怕入不得老爷子的法眼,但却并非毫无把握。老爷子肯让我们进来,不已经是最好的证明了么?”
周庆隆虽然年事已高,却并不糊涂,自然听得出他话中刻意逢迎夸赞之意,然而人都是喜欢听奉承话的,就连他也不例外。更何况,这年轻人说的话并不难听,纵使溜须拍马,亦是不着痕迹,让人听了像是踩在一团软绵绵的棉花上,发作不得。“你的确是个聪明人,但聪明人有时候也会办傻事。老夫这飞凤山庄不是客栈酒家,若是个个都像你们这般,打着避难的旗号便登堂入室,老夫岂非应接不暇?”
周庆隆的理讲的几位刁钻,一般人只怕听了便要无言以对,但楚涵之却不是一般人,既然周庆隆都称许他是个聪明人,他又岂能辜负了这番夸赞?“那是因为他们不晓得这其中的关系厉害,若是知晓了,只怕也会像晚辈这样找上门来的。”
周庆隆闻言面色一僵,他早该知道,既然面前这两个少年人能说出“费红月”这个名字,还因为这个人而来到山庄,必然是知道些什么的。“哦?这么说,你是晓得这所谓的‘利害关系’了?”
楚涵之笑了笑:“不全知道,但却足够让老爷子肯收留我们了。”
周庆隆耐住性子继续问道:“那费……冷面阎罗为何要杀你们?”他在几乎要说出那人的名字之时突然打住了,周庆隆从不跟别人提起那人的名字,在他改了姓氏之后,便似乎成了飞凤山庄禁忌的一个话题。
“因为晚辈这位朋友,”楚涵之指了指身边的李战,“他接了一桩了不得的买卖,而冷面阎罗却似乎不想他做成这桩买卖。”
“什么买卖?”
“取一个人的性命。这个人老爷子应该也听说过的,就是‘万人斩’,左清风!”
周庆隆面色有些发青,他的确是老了,脑子有些不太灵光,否则怎么会想不到,能让销声匿迹多年的冷面阎罗再度现身江湖的,除了左清风又还有哪个!“那你呢?你又是什么人?”
楚涵之恭恭敬敬的回答道:“晚辈姓楚名涵之,之前所言的万人斩左清风,证是我家先生。”
周庆隆叹了口气:“这么说,老夫是非收留你们两个不可了?”
楚涵之笑道:“老爷子言重了。脚是长在晚辈身上,所以才擅作主张跑来叨扰,但收不收留我们,自然老爷子才说了算了。”
周庆隆看了看他,又看看一边自始至终未发一语的李战,扬了扬手:“罢了,想必你心中早就知道老夫的答复了,又何必在这里绕圈子呢。老杨,带他们去西厢房歇着吧。”
被召唤的老管家便走上来,伸手一请,带着二人向西厢房走去。
夜深了,躺在飞凤山庄客房舒适的软榻上,李战却迟迟未有睡意。他并不是担心着费红月是否会再前来,在这样一个地方,他知道自己是安全的,至少现在是安全的。他想的是另外一个人。楚涵之。
今天在大堂上,从楚涵之的话语中,李战亦能觉察出他的缜密的心思与大方的言行,这就是多年跟随着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所带来的影响么?若不是楚涵之在他面前就像是个天真无邪的小童,处处表现出让他心动的坦率可爱,他大概也会对这个人望而却步吧。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对自己又是抱着如何的心思呢?李战长叹一声,他忽然觉得自己变了,变得忧心忡忡,似不再是当初那个满不在乎的粗汉子了。这样的自己,让他觉得可笑,岂不像极了那二八芳龄的怀春少女?当真叫人发笑。然而他却笑不出来,任何一个动了心的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难免会有些一反常态,做些或是想些连自己都不明白的事的。
李战在榻上辗转半晌,终于还是闷闷的坐起身来。他想去见见楚涵之,哪怕只是不出声的看一看他,听他说说话也好。这一刻,他前所未有的想念一个人,而且是一个近在身边的人。
按照李战这人的脾气,自是说风就是雨,想一出便做一出的。他一向都不愿意想得太多,在他看来,想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反正都是不通,索性不如不想。于是他就真的站起身来,打开房门向楚涵之的房间走去。
楚涵之也没有睡。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却又似乎来得太轻易了。费红月真的会因为他们所处的地方与这个地方的人而放过他们么?现在下定论还为之过早。而他也还未探听到自己想要“借”的宝贝在什么地方,何时下手才算妥当。正在他暗暗思索这些的时候,眼角却瞥见窗上晃过一个黑影。“是谁?”
那个影子定定的站在窗前,久久的沉默之后低低回答道:“我,李战。”
楚涵之开了门,看着外面站的那个男人,露出个柔和的笑容。不知道他自己是否有所察觉,自从与李战一路同行,他的笑容似是比以往这些年加在一起还要多,且皆是发自肺腑的诚挚微笑。“怎么,你也睡不着么?可是在想有关于费红月的事情?”
李战不知道自己该说是抑或不是,他只能模糊含混的支吾了一声。但他是个心中憋不住话的人,尽管明知不该问,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同我一起这么东躲西藏的,不管是去哪里,总比现在这般要强许多,是不是?”
楚涵之不明白李战的心思怎的又迂回起来,之前不是还说等了结了一切,便要带着自己远走天涯,去过些逍遥日子么,现下却怎么又说这些?然而或许真是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他随即就转过弯来,笑眯眯的回答道:“因为我喜欢和你在一起。这世上再没有谁能让我觉得如此安心惬意,也再没有谁能像你这样善良真挚的对待一个人。人总是喜欢和对自己好的人在一起的,而你就对我很好。”
李战微微一怔,随即又低声道:“可是,我却是一个连明日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也做不了主的人。也许我今天可以对你好,但明天就会死在他人剑下,即使这样,你还是愿意和我在一起?”
楚涵之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人都说,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就是在你尝过了甜滋味以后便再也尝不到了,我却以为,那好歹也是尝过了,总比那些一辈子都不知道甜是什么的人要幸福的多。如果你明天死了,我还是会带着你的骨骸走到天涯海角去。至少,我永远都记得你的样子,记得曾经有人对我好。反之,如果死的那个人是我,希望你也能如此,别叫我死后也要一个人寂寞,可好?”
李战的心猛地一颤,面前这个人为什么要说出这样一番意味深长,叫人听了便觉心头难过的话来?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一股力量与冲动,李战忽然抓住楚涵之的手,那只手很冰很冷,却冻不住李战心头的一腔热血。“只要我李战还活着,有一天算一天,都不会让任何人有伤害你的机会。费红月也好,阎罗王也好,要想动你,先要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楚涵之笑了,笑得很甜,像是此刻他便是这世上最幸福,最快乐的人。他就知道,自己认定的人不会错,他一直都知道。
两人这样默默的相对而立,半晌,楚涵之突然开口道:“你想不想知道,究竟费红月为什么会和周老爷子反目,一个人浪迹江湖?”
李战摇了摇头:“不是我不好奇,只是人人心中都有秘密,而且,往往都不愿意被别人知道这个秘密。”
楚涵之反手握住李战,他的手一如主人一样,让人觉得温暖而安心。“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守得住心头的秘密,这个世界上最难做到的一件事,莫过于守口如瓶。”顿了顿,抬头望望天,又道:“今晚的月色很好,我想除了我们,一定还有人一样睡不着,我们且去找他聊聊吧。”
李战不能反对,面对着楚涵之,他本就一个不字也说不出来。他只能更紧的握住了楚涵之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