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羿刚到宜城，第一时间杀了府台，三天后又杀了七个当地官员，别说震慑江南，连朝堂都被震慑到了，弹劾、谴责的奏折，如疾风骤雨一般砸向皇帝，皇帝一时也是被气到无语。
    皇帝想到秦羿行事可能会莽撞，却没有想到，他会莽撞至此。
    “混账东西！做事情都过脑子的吗？”皇帝在朝堂之上直接黑脸，一堆奏折甩得满地都是，回到御书房又是一通震努，御案都差点掀翻了，被召来议事的重臣和几位皇子，皆是噤若寒蝉，直到皇帝将心中的怒气全都发泄出来，这才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然而，这些人明显都是心思各异，才吃过挂落的三皇子，满心都是要如何趁此机会把秦羿给打落云泥，甚至把大皇子也给拉下马来，毕竟，这两人明摆着已经结盟，要打杀就广发一并打杀了。
    三皇子心里想得得意，不由得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大皇子，不料，大皇子也在这个时候看着他，眼里的冷意和嘲讽分毫不加掩饰，一个大写的“蠢”字，仿佛已经印上了三皇子的脑门。
    三皇子心中恼恨至极，但大皇子的眼神，到底是让他稍稍冷静下来，悄悄看了一眼皇帝，他心中默默打了个冷颤，再多的心思也只敢压进心底，把脑袋垂得更低了。
    “众卿都说说，此事该如何处理？”皇帝发泄完怒气，便老神在在地坐在了御案之后，把问题甩给了臣子和儿子。
    “皇上，七皇子此行太过鲁莽，江南一地要员，一下被杀了八个，空缺甚大，必引来祸患，应当立刻派遣新的官员到任，安置江南一事，才是稳定民心之上策。”这番话说得很是大义凛然，仿佛处处都在为民着想，仔细一想，却是处处都在给秦羿挖坑。
    这么多人被杀是因为谁？民心不稳是因为谁？皇帝头疼是因为谁？
    全都是因为七皇子秦羿行事鲁莽呀！
    皇上，您就应该把七皇子秦羿召回京城问罪，甚至应该把七皇子秦羿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皇帝听闻此言，眼睛微微一眯，却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那臣子一眼，又扫视了其他人一眼，不紧不慢地问道：“都说说自己的想法。”
    这漫不经心的语气，实在是让人听不出来，皇帝到底是什么意图，但皇命都已经摆在面前了，猜不准皇帝的心思，也得及时开口说话，不然，便可以被治一个不敬之罪了。
    于是，众臣子一个接一个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的东西，都是大同小异，只细微处能有些区别，却不足以分出派系来。
    总的来说，几乎所有人都不赞同秦羿的做法，都认为这样过分激进，只会把江南的局势弄得更糟。
    御书房里，除了大皇子以外，所有人都已经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如此，所有人的视线，便不知不觉间，全都集中在了大皇子身上。
    尤其是皇帝的视线，显得格外的意味深长。
    大皇子身上的压力，前所未有的大，他的面色，也显得和特别的严肃，甚至带着一层……寒霜？
    三皇子觉得大皇子不太像是很有压力的样子，反倒更像是在愤怒，这分明就是想做什么的征兆……
    三皇子这边还没想出个道道来，那头大皇子已经一步迈出，郑重地跪下向皇帝行礼，随后，才沉声道：“禀皇上，臣觉得，七皇弟所为，正是顺应时势，必行之举，依七皇弟送回来的奏章所示，江南之乱，虽源起于天灾，但却是因人祸而导致民不聊生，乱局之下当用重典，若不能及时斩除首恶，此行赈灾，必然加倍艰难，七皇弟当机立断先斩后奏，是不得已而为之，亦是最明智之举，七皇弟实不广发因此事而受罚，反倒应该受赏。”
    大皇子的声音，仍是一惯的温和，只是这温和中带着不容忽视的冷肃，他的语速不紧不慢，仿佛天塌下来都无法打乱他的节奏，如此一番话讲出来，虽不显得特别的慷慨激昂，却十足的震撼人心。
    别说在场的其他臣子、皇子，就是御案后的皇帝，心中也震惊不已。
    大皇子还从来没有在皇帝面前，表现出如此的强势，带着柔软外壳的强势，让人更加无法反驳。
    “不应罚，当赏？”皇帝似是喃喃自语一般，说出这句话来，看起来不像是在询问任何人，大皇子却再度垂首一派，沉声应喏：“禀皇上，是！”
    简洁而有力，即便大皇子现在跪着，也显得气势万钧。
    此时此刻，身处江南之地的秦羿和阮子默，可不知道京城里正发生着什么，就算阮子默预想以了朝堂上的乱子，也不会料到，会有御书房里大皇子与皇帝的这一番对峙。
    就算知道，他们也无心顾及。
    因为，江南的乱子，真的太大了，岂止是民不聊生，简直时刻都有可能兴起民乱来。
    “江南这样的局势，单是粮食赈济，已经不足以平息，这眼看着都要生出民乱来了。”阮子默虽无官身，却时刻跟在秦羿身边，与他一起处理江南事务。
    在秦羿初到时的一场强势杀戮之后，没有人敢枉顾他下达的命令，所有的信息，以最迅速也最有效的方式，汇集到了他们的手里，也让他们看到了触目惊心的现实。
    “这些贪官污吏该死，这些贪婪富绅该死！”秦羿已经是怒到了极致，一掌拍下，厚实的桌案上立刻出现了一道死缝，对此，阮子默虽习以为常，但仍是无可避免地被惊了一下。
    “好了好了，你这是又想换张桌案呢？手疼不疼了，让我瞧瞧。”阮子默温柔地哄劝着秦羿，待他怒火烧熄之时，又不得不继续说那些拱火的事情。
    “这些是都该死，然而，直接杀却是万万不能，江南这片地界，自古以来都是一片富饶丰产之地，若无天灾，这般官商勾结，盘剥百姓，不至于生出这样的乱子，然而，此番却是特殊，浩然天灾，原本是可以减缓甚至消融，只需牺牲部分人的利益，不想，就是这需要自我牺牲的部分人，却是那官商勾结大网中的中流砥柱，他们舍不得自身的利益，便将灾祸，强行转嫁给了无辜的百姓，那些百姓，原本无须随这些灾祸的……”
    说到这里，阮子默已经说不下去，心里闷得厉害，眼里寒光微闪。
    此番赈灾，若不能从根子上解决问题，民乱必起，甚至，天下也必乱。
    他不信朝中无人知晓江南局势，甚至，这张官商勾结大网中的最牢固的那一部分，就是某些朝中大员，那些人，高高居于庙堂之上，无需承担半分灾祸与痛苦，只需安坐家中，便有巨额财富可得，又何乐而不为呢？毕竟，在如今的朝堂之上，真正忧国忧民的大臣，数量可能少得可怜。
    “先生，高鸿林已经查到，有人在集结灾民成军，一旦叛乱生起，江南就要经历一场无可避免的生灵涂碳，皇帝……不会怜惜这些背叛他的百姓，没有背叛的，也统统会被波及。”在秦羿眼里，皇帝，就是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只不过，这样的真性情，被他的皇帝外壳完美地遮掩住罢了。
    对于自己的父亲，秦羿也是相当的厌弃了，比皇帝对他这个儿子的厌弃更甚。
    “这倒是实话……江南局势，是日久而成，虽然原本就混乱，会导致民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有人牵头出来集结灾民成军，就很有问题，查出来那领头人是谁了吗？身份当真没问题？可别是京城的某些人，故意要制造这一场叛乱吧？”
    毕竟，有一句话叫“乱世出英雄”，而事实上，乱世之中，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比如，发国难财暴富，从乱世中谋取权势，身居高位什么的……这么一想，阮子默脑海中，自动自觉地浮现出三皇子那张不太聪明的面孔来。
    “会不会跟某位皇子有关？”话一出口，阮子默也觉得自己或许有点天马行空了，三皇子蠢是蠢，但也不至于蠢做出这种事情来，毕竟，皇帝要宰了他，还是挺简单的。
    “还在查，据高鸿林的回报，乱民军的首领没什么问题，但他手下一个副将身边的军师，可能有问题，那人虽是中原人的面相，但行为举止间，似乎有外族的影子，在这关键敏感时期，不得不多加怀疑。”
    “副将身边的军师？这个副将可真有派头，又或者，这是乱民军中的标配？”阮子默自言自语地说着，只觉得，现在这局势，什么都得怀疑一下，否则，一旦错漏过一丝半毫的线索，他们的结局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毕竟，若江南民乱真的发展成了叛乱，那们没罪也是有罪，估计都没机会返回京城了。
    或者，他们直接趁机死遁？
    不成！他们这一死遁，倒是万事皆空一了百了，但留在京城的人，却十成十要代他们受过的，这种牺牲他人成全自己的事情，阮子默不愿去做，秦羿必然也不屑去做。
    两人正在书房商讨民乱之事，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被叩响，随即亲卫焦急的声音传了进来。
    “殿下，城西发生民乱，那些百姓，全都不要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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