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狐仙.狐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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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人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是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景,只影为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自啼风雨。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1。 狐仙。狐妖
叮——腰间的“灵犀玉”叮叮作响,我知道,他来了。
我浅笑转身,看见了他,依旧是一身玄衣,依旧是温文的笑容,依旧是笑眼望我。
一年不见,这个西歧乃至天下皆知,精通音律,晓琴棋书画的儒雅男子——伯邑考,愈加地风华绝代,温文尔雅。
“妲己,一年不见,可好?”
“嗯。”我含笑点头,腰际的“灵犀玉”持续地发出叮叮之声。“灵犀玉”是两块翠玉,是他送给我的,我们一人一块。伯邑考说,只有有情人佩带上它,它才会发出声音。伯邑考还说:“妲己,当它发出清脆响声时,便是我想你时。”
“邑考,都说,每一个男子都会对他的女人许下一个诺言,生生世世,永不违背。”我浅笑,“邑考,你给我一个什么诺言?”
伯邑考轻笑:“只有一句:两人一骑,红尘滚滚,海角天涯。”
两人一骑,红尘滚滚,海角天涯……
彼时的我们,何曾会想到,我们的命数,却是他向南,我向北。而这一切,却是因了那个男子,商第三十二位帝王子辛——帝辛。
入夜,苏府灯火通明,丝竹管弦漫天音乐,全府上下都在载歌载舞。今夜,是我十六岁生辰。我的父亲,冀州侯苏护,正高坐于席上,笑看全府为我的生辰欢舞。
父亲笑眼望我:“妲己,再过一年,你便可与伯邑考完婚,那时,为父也就放心了。”
我笑而不答,想起那个温文男子,两颊便不禁绯红,慌乱中,不住地饮酒,以掩饰自己的心动如斯。
生辰舞宴直到深夜才散去,喜媚扶我回房,许是喝多了,我醉眼望向喜媚:“喜媚,你也应嫁人了,改日叫父亲为你寻户好人家。”
喜媚两颊绯红,娇嗔道:“要死!姐姐又拿我寻开心。”
我咯咯地笑,喜媚是父亲路边拾来的弃婴,与我一同长大,相伴已有十六载,明为主仆,实亲如姐妹。无人时,喜媚就唤我作姐姐。其实,喜媚也算是一个可人儿,生得明眸皓齿。自小与我一道,习琴棋书画,通音律,善歌舞,就算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与她相比,也要黯然失色许多。
“姐姐,快些走。”路经别院时,喜媚低声催促道。这座别院被父亲封锁了多年,父亲明令禁止任何人踏入此院,尤其是我。
好几次我想偷偷进去,都被哥哥和喜媚给逮了个正着。然而,这样,反而更加驱使我想进去一探究竟的好奇心。
我徉装熟睡,待喜媚走后,独自溜出房门,摸到别院。
别院大门上有一把陈旧的大锁,我伸手去拽,大锁突地断裂,铛地一声落地。
怎会如此奇怪?我内心有些忐忑不安,但好奇心还是驱使我推开了大门。
门打开了,一阵扑鼻的清香迎面而来,似是芙蓉的香气。我循香望去,满园的芙蓉,开得正盛,好似多年来,一直有人悉心照料。
“妲己!”父亲暴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转过身,看见又震怒又害怕的父亲和一旁嘤嘤啜泣的母亲。
父亲说,我是在这座别院出生的。
父亲说,我出生那天,风云骤变,原本晴空万里,却突然乌云密布,天地骤然黯淡。但伴随我落地的一声啼哭,天空却突然放晴。父亲一转身,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别院顷刻间开满了大簇大簇的芙蓉,而母亲的产房外,突然出现了一群白狐。
白狐毛发光洁如雪,眼清澈如泉,泛着盈盈的波光,好似巧兮倩兮的美丽女子。每一只白狐面前都堆放着带着露水的鲜果,似乎在朝谁供奉。
父亲大骇,命家奴持弓射之,然而更怪异的事情发生了,家奴们射出去的箭纷纷在白狐四周落下,无一命中。
白狐在如雨的箭中发出咯咯的声音,清脆如银铃,好似女子在轻笑,魅惑而诡异。家奴们大惊,顿时慌作一团,大叫着“狐妖啊!”便四处逃蹿而去。
白狐在院内守了三天三夜,第四日黎明破晓时,所有的白狐凭空消失了,仿佛从未来过,只有那一地的鲜果和足印,证明它们确实来过。
父亲说,那是不祥之兆。
于是,父亲请来了神巫。神巫说,我是在灵山中修炼千年的白狐,在飞身位列仙班的刹那,却贪恋滚滚红尘,于是坠入凡间。神巫说:苏护,你的女儿原本是要做狐仙的,却误落人间,注定她此生有一大劫。神巫又说:苏护,若想让你女儿渡此劫难,惟有封印这别院十七载,如此,冀州百姓方可安享太平。若不然,狐仙体内的妖气便会复苏,那时,必乱我朝纲,亡我大商,为祸人间。
仙和妖,却是就在这一线之间。
末了,父亲叹:“最终,你还是要有此一劫。妲己啊,若他日你真会祸乱人间,为父,为父只能取你性命,那时,你,你莫怪为父啊……”
翌日,父亲被召入朝歌,父亲临行前眉头深锁,嘱咐哥哥:“全忠,你速去西歧。转告西伯侯,伯邑考和妲己的婚事提前。请他务必让二人尽快完婚。”
我知道,父亲是担心神巫说的那个“劫”,父亲以为,只要我与伯邑考早日完婚,我,便可渡过那场浩劫。
不多日,朝歌传来消息,父亲于午门题反诗,永不朝商。只因了那个商第三十二位帝王子辛——帝辛,欲纳我为妃。
我知道,他,便是我的劫,此生难逃。
哥哥告诉我,西伯侯劝父亲献出我,以换取冀州安宁,百姓性命。我冷笑,当日是谁登门多番游说,重礼订下这门亲事?当日又是谁唯唯允诺将待我如亲生女儿?而如今有难,却是第一个与我们相对抗的人。
喜媚传来伯邑考的书信,只有一句:妲己,从此以后,两人一骑,红尘滚滚,海角天涯。
一刻间,我泪流满面。伯邑考,终究,你未忘记我们的誓言。然而,此生你不负我,我却不得不负你。我又怎能抛下父兄,与你海角天涯?只能期望来世,你我能两人一骑,隐没于滚滚红尘。
我将回信递交给哥哥:“哥哥,务必将此信交给伯邑考,这是妹妹此生最后的请求。”
哥哥含泪应允,转身而去。
信上只有四个字:为我,珍重。
在去朝歌的路上,喜媚一个劲儿地向我描述,那个叫子辛的帝王,是一个怎样的男人。
喜媚说,帝辛二十岁嗣位,性情刚猛,孔武有力,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他骁勇善战,驰骋沙场,所向披靡。
喜媚说,帝辛是一个温柔多情的男人,他有一个贤能的王后,两个如他般英武的儿子,他待妻关怀备至。
“姐姐,听说帝辛一只手便能举起千斤大石。”喜媚边说边比画着,在她口中的帝辛,好似一个英武非凡受人景仰的王,也是一个足以给任何女子一世幸福的男子。
我笑,娓娓低吟:“凤鸾宝帐景非常,尽是金泥巧样妆,曲曲远山飞翠色,翩翩舞袖映霞裳。梨花带雨争娇艳,芍药笼烟骋媚妆,但得妖娆能举动,取回长乐侍君王。”
“喜媚,如这般神武?如这般温柔多情?”
“姐姐……何苦。”喜媚叹气,她本是想让我心怀向往,让我重辟新生。可喜媚知,我知,这个在女娲庙内题淫诗的商王帝辛,注定只是我此生的劫。一个为女色而触犯神明,为女色而大举兴兵的王,又岂是我另辟的重生?
更何况,我心早已向明月。伯邑考呵,那个我魂牵梦萦的男子,早已扼断了我的重生。心已属他,又怎能,怎会再赠他人?
而今,我已远去,从此,君臣相隔,恍若几世轮回。但求我痴心一片,能唤来神明眷顾,佑他,此生安康,一世幸福。
“姐姐,莫怕,有喜媚在。”喜媚在殿外于我耳际轻附,满是愿为我挡前刀山,踏前火海的模样。我心不由得一暖。我原本是要她留在冀州的,怎料她死也不依,声声道要陪我于寂寞商王后宫。喜媚说,姐妹情深,此生不离,不弃。
父亲安康,冀州百姓安康,喜媚在身旁,更重要的是,伯邑考安康,我,还有何畏惧?
莲步轻移,在文武百官的惊叹声中,我孤傲地昂头,向王座上的那个男子走去。每一步,都是锥心的痛。每一步,都念着一个名字。每一步,都断了退路。但我决不迟疑。昂头,再心痛,也要昂头。这是我生存的最后尊严,决不容许再有人践踏。
高高坐在王座上的帝辛,一如传说般,英武,威严。但却也掩饰不了那浑身沉重的杀孽。是帝王都是如此,还是他禀性始然?我只知,他的双眸里,透着不容背叛的寒光,和看见我时的迷乱。
帝辛拉起我的手,浑厚的声音在殿上响彻:“她,妲己,从今日起,便是孤的妃。”
而后,在我耳际软语:“孤要给你永世的幸福。”
我笑,不答。只因了我的心,只向往滚滚红尘中,那海角天涯的两人一骑。
入宫三月,帝辛日夜伴我左右,看我弹琴——伯邑考的琴;听我吟曲——伯邑考谱的曲;看我起舞——伯邑考喜欢的舞。
日复一日,我在这个男人面前做的,全是伯邑考喜欢的,唯一不同的是,这颗心,早已冰封。
帝辛数日不早朝,日日笙歌,夜夜酣饮,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是个帝王,忘记了帝王的本分。
终于,百官怨声倒载,流言四起。都说他触怒了女娲,于是上天派我来迷惑他的心性,祸乱殷商的朝纲。世人都说,我是千年的狐,万年的妖。
狐妖?终究,还是要背上这一世骂名。
骂名也就罢了,偏生让我背上骂名的世人,一边咒骂着我这女娲派来的妖,一边却仍虔诚地对上天继续供奉。
可笑的世人,可笑的世间。
既是女娲的旨意,虔诚的你们,为何又要逆天而行?
罢了,罢了。我,就是那狐妖!没有伯邑考,是仙,是妖,还是人,对我有何意义?只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在人间沉沦而已。
第四月,掌管后宫凤印的女人——帝辛的原配发妻,殷商最贤能的王后——姜王后。终于出现在了我的行宫。
那是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雍容华贵,仪态万方。她爱夫胜过爱己,她不可以让神巫口中的妖孽留于后宫。她秉性善良,却不得不来取我性命。
石柱,高台,干柴,作法的神巫。只待王后一声令下,我就灰飞湮灭。
“妲己,妹妹。原谅我。”姜王后声音哽咽,望着我的眼神痛楚而又坚定,“为了殷商,为了王,我,不得不牺牲你。我知你冤,你若恨,死后向我索命就是。”
我笑。我不怕死。死对于我来说,是苦等了千年的解脱。我更不恨这个女人,她何罪之有?只因了她爱夫情切,只因了她是这殷商的王后。
却不想,帝辛赶到,他震怒的吼声响彻整个后宫。他望向姜王后的双眸里,只有一潭的冰寒,彻骨的冰寒。
他和她,夫妻十五载,却情比纸薄。她为他不惜造杀孽,宁可夜夜噩梦缠身。他却剜她双目,烙她双手,毫不留情,冷血而决绝。
我目瞪口呆,仿佛时间停止,呼吸不能。
喜媚凄厉尖叫,连眼泪都没勇气流出。
自此,每每深夜,喜媚都会从噩梦中惊醒,声声念叨是自己害死了姜王后。是喜媚找来的帝辛。她只是想救我,却不曾想,帝辛如此绝情。而我身边的那个男人,和姜王后同床共枕十五载的男人,却从未听他再提起过剜目的王后,哪怕半句。
几日后,帝辛同样决绝地斩杀了他的一双幼子,一样的决绝。而那两个幼子的死,却只是因他们为母后之死的质问。
这个男人,帝辛,他,来自地狱。
第五月的月十五,大殿之上,帝辛紧握我的手,浑厚的声音响彻整个王宫:“妲己,此后,就是孤的王后,苏王后。”
随后,他在我耳际软语:“即便你是妖,也是我帝辛的妖,我帝辛一人的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