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纠葛
    庞统一个人在汴梁的大街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逛着，心里有点烦，虽说他早就知道，京城之地不似边关逍遥自在，烦心恼人的事，本来也多得是，只不过没想到来得这么快，真是一口气都不叫人喘。
    本来是想回京看热闹的，不过这隔岸观火自然有趣，只是要是把自己也卷进去，可就是烦不胜烦。庞统只道这些年八王把这朝政玩得得心应手举重若轻，看上去潇洒自如，而今却体会到这入朝为官的个中滋味，说来说去，就一个字：累！心累！
    早些年庞统虽说也是在宫里陪着太子读书，后来也当了半年的参军，不过这终归是不同的。那时候，他还小，别人也只拿他当个大少爷，他呢，也正好借坡打滚，吊儿郎当的当着他的公子哥，除了读书习武跟人比试他感兴趣所以上心以外，其余的，都散漫的很，倒也没人责备他。可是现在不同了，他也算是正正经经的入朝为官了，边关主帅，也算得上是举足轻重。所以么，别人，都盯着他呢。自从下了朝，庞统只觉得自己好像个任人拉扯的东西似的，这个捏一把，那个扯一下，都恨不得让他站到自己那一边。
    庞统有些夸张的大大的叹了口气，这些也就罢了，本来嘛，从他还是“庞少爷”的时候起，这样的事，就时有发生。然而眼下，真正让庞统心烦的有两件事。
    这其一，便是太后。
    早朝过后，庞统刚摆脱一竿子纠缠他的朝臣，正琢磨着，下了朝直接到八王府上去报道，还没出宫门，就被人拦住了，说是太后有请。不想去，又不能不去。极不情愿的跟着来人走了。庞统原是见过太后的，小时候因为家里大娘的缘故，没少挨太后的白眼，所以，对于那个姓刘的女人，庞统打心眼里不待见。更何况，庞统从小就觉得这个女人有骨子阴狠，一看就不是善主。
    其实说句实在话，这刘太后和八王倒是有几分相似，长相是一回事，更多的是有种感觉上的相似，都有股子傲，有股子冷，还有股子狠劲在其中，这在女子中确实少见。同样是玩弄心计的人，只不过八王虽说性子冷手段狠，可是心确实热乎的，甚至有时候还是温情的，性子冷，是因为看得透，手段狠，是因为责任重，所以正如庞统以前所想，八王若非生在皇家，必不是现在的模样，说不定会是个落拓不羁的风流隐士。而刘太后却不同，那个女人，心就是冷的，或者说那阴狠是浸透在骨头里的，挥不去，抹不掉，至于她的手段，在庞统看来那无非是一个本性就恶毒的女人，因妒忌而疯狂的产物。
    庞统听他爹说过，真宗曾经对刘后迷恋至极，才是得她从一个小小的宫女，平步青云做了贵妃，甚至后来受到的宠幸都盖过了当时在后宫威望很高的李妃，不过自从那年出了事以后，李妃便在皇宫中彻底的灰飞烟灭了。只不过，后来真宗临死前的那句话，倒是让庞统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刘太后说不定，只是某个人的代替品而已，这样想想，这女人倒也可怜。只不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这一次，太后召见庞统，客套了半天，东拉西扯的唠了半天的所谓的家常，不过就是一个意思，希望庞统在朝里站对了位置。什么是对的位置？自然是她刘太后那一边了。其实太后的逻辑很简单，老子在她那一边，儿子自然也应该站在她那一边。其实太后也没料到庞统会如此出息，怎么看都还是当年那个调皮捣蛋又倔得可以的混小子，只不过不喜欢归不喜欢，太后很明白兵权对于地位的重要性，目前她这一派已经是损兵折将了，有兵权也只剩下庞籍和统领宫内禁军刘传二人而已，所以庞统于她也是必争的，再者太后对于庞统在澶州的所作所为早有耳闻，心中对庞统也是恨得咬牙切齿，现下却是温言抚慰，一副既往不咎的模样。
    这些，庞统又岂能不知？所以，庞统给她来了个一推二五六，你扔什么我接什么，我接什么抛什么，一句死话都不说，却也并不公然回绝。只不过刘太后有一句话，倒是让庞统介怀，“庞统，你别忘了，你爹与哀家是一条船上的人，这条船要是翻了，谁也跑不了，包括你庞家！”
    这其二，便是庞统他亲爹，庞籍。
    庞太师与八王不和；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庞太师是太后的爪牙，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而庞统是庞籍的儿子，这更是不争的事实。庞统倒是第一次发觉自己身份尴尬。这个也便罢了，早朝之后，庞统被太后叫去，好容易逃出来了，又被他爹在宫门口堵了个正着，直接拖回了家。到了家，庞府的下人管家见到少爷回来了，高兴地跟什么似的，自家妹妹们也是叽叽喳喳的吵闹个没完，不过庞统向来疼妹妹，也就任由着她们围着他吵闹。好容易耳边上清净了，逮了个没人的空当，正要溜出门，便被庞籍叫住了。只说了一句：“统儿，爹劝你离八王远点。否则早晚哪天把自己赔进去，到时候，想再拔出来，就晚了。”这话听得庞统一愣，这是什么话？先不说他爹的语气，这儿子和自己的政敌走得近，他爹生气时理所当然的，只不过，什么叫“早晚”啊？庞统心里叫苦，心道，爹诶，你儿子早就已经赔进去了！赔了个底掉！早就拔不出来了。嘴上却只是说道：“爹啊，您不也一样么？您怎么不躲他远点呢？儿子我也劝您一句，别跟那老狐狸玩了，多累啊，躲他远点算了！让他和太后自己斗去，您跟着搅和在里面干什么啊？”无心的开句玩笑，却是把庞籍惹怒了。
    想到这里庞统有点哭笑不得，好歹他爹这么大岁数了，好歹也见识过那么多唇枪舌剑了，好歹跟老狐狸周旋了那么多年了，到底为什么会为了他一句玩笑话，气成那样。记得当时他爹，腾的一下，脸色赤红，而后一阵猛烈的咳嗽，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庞统赶紧讨好的过去给他爹顺顺气，许久却听庞籍一声长叹，低声道：“也罢，随你好了。我只恨当年带你去见了他。”再然后，便是他爹又把自己关在房里，对着那把从来没人见过的扇子发呆。
    自然，庞统便是趁机出了门。
    逛到大街上，庞统本想着去八王的南清宫的，可是这些事一搅和，闹得他心里烦，倒不仅仅是兴致的问题。庞统这才刚进京，就明显感觉到一种无形却强大的阻力挡在他和八王之间。边关的日子，虽说是战火纷飞，风起云涌，然而却单纯得近乎透明，那些繁复纠缠的事，在他们两人之间不过是个纽带，沟通了两个人的心。而今，回到京城，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人和事，生生的掺杂在其中，搞的荆棘密布。他庞统离家出走，却斩不断那些千丝万缕的联系，有些事可以回避一时，却不可能回避一世，他是庞云飞，却不可能永远是庞云飞。而八王，从来就不是他一个人，甚至从来都不是八王自己的。庞统知道那人并不绝情，却可以毫不留情的牺牲他自己，这样的人，一旦认准的事，就一定会拼尽全力。而感情是无法让他回头的。庞统也面临着选择，那个他已经逃避了七年的选择。
    庞统有些犹豫，只是他想在自己做决定之前，至少要去见见八王。
    绕到南清宫，庞统在后院的围墙外面转悠了大半天。他想翻墙进去，不想让人知道他来过，可有件事又让他心烦不已。八王可是有内室的人，好几位侧妃住在院子里，他又没来过南清宫，哪知道八王在什么地方？万一走错了，可是麻烦的很。更何况，庞统心里是不大愿意去想那些女人的，跟女人争风吃醋，开玩笑，他庞统还没那么没出息，可是毕竟是自己喜欢的人，庞统是那种不是我的也便罢了，要是我的，别人连想一下都不行的主，所以，心里不舒服是自然的。
    思来想去，管他呢！本少爷行得正、做的端，喜欢你八王爷也是堂堂正正的，凭什么我翻墙？这么想着，倒是整了整衣衫，昂首阔步的朝着正门迈了进去。
    刚进门，门房一把便把庞统，拦下了，开口问道：“你是何人？竟敢未经通传，擅闯南清宫？”
    庞统倒是一笑，嬉皮笑脸的说道：“哎呀，我倒是忘了。那就请这位小兄弟回禀八王爷，就说他弟弟龙广前来拜访。”
    门房一愣，没听说过自家王爷还有个弟弟的，刚要开口，便听不远处，一人朗声道：“庞将军，我家王爷请您进去呢。”
    庞统闻声抬眼看去，却是琪瑞。庞统扯了扯嘴角，微微一笑，心里倒是有几分甜蜜冲淡了之前的烦闷，心中暗想：好一个老狐狸，有意思！哼，这辈子就是上天入地，我也缠定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