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重逢
    三日后，奉旨劳军的八贤王车驾便到了澶州军营，众将随主将曹玮出城相迎。
    而庞统，却领了个巡视边防的差，躲得远远的。其实这差事本是军营的日常事务，只是眼下，这一天别人都不愿意当：王爷来了，自然要在跟前露个脸，为日后的加官进爵也铺铺路趟趟道。即便不存这份心思，对这位声明远播的八王好奇的也不在少数，怎么说，也想一睹王爷风姿。所以，当庞统自己提出要当日巡边的时候，其他人自然是没有意见。只是主帅曹玮叮嘱庞大将军，务必要在晚宴前回营。
    此时的庞统，正站在校场的边上，有的没的看着，心里一阵阵的烦闷，没来由的。
    庞统自己也觉得自己的性子还真是别扭。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见他，不想见到那个人，一点也不想见！蓦地想起那年的那局棋局，那人调笑的眉眼，轻蔑的嘲讽，心里就陡的一阵不爽。虽说自己早已不再贪恋，也不再是为了向那人证明什么而做人和做事，却不得不承认，还是有那麽一点点的在意他，尤其是得知与那人阔别七年即将重见得时候，虽然自己此时的身份与当年已经完全不同了。
    突然有些调侃的想，这么些年过去了，那人也早已不再年轻，自己离家的时候，那人刚及而立，乍一看还是个翩翩公子，而今已经年近不惑，啧啧，想着就不禁咋舌，这是英雄暮年美人迟暮，人生的一大憾事啊。而自己呢，退去了年少的青涩，七年沙场的历练，铮铮铁骨已然成型，即便是一身书生装扮隐隐的杀气和桀骜的霸气也分毫不减，身形和样貌都已不复是当年的庞统，至于心智更是不可同日而语，如今的庞统正是玉树临风英姿勃发的好年龄！（庞帅，乃真自恋==；被PIA，你自己写的，还好意思说~~）又想到自己向来受众多美女青睐，红颜知己遍天下，突然又没来由的心情大好。
    一抬眼，看到十六和十八正在对战，一时来了兴致，朗声道：“诶，我说十六，你这招式拖泥带水的，怎么像个姑娘似的！本将军给你演示几招看看！！”说着，抽剑便和十八大战起来。
    巡边的差事不重，等到庞统带着部下回营的时候已经是薄暮时分。
    径自走到中军大帐跟前，却听帐内有人在发难，细听却是副将李毅粗里粗气的声音：“既然王爷说畅所欲言，末将就直言了，王爷不要见怪，刚刚王爷提到澶渊之盟，末将以为此乃我大宋开国以来的奇耻大辱！当年我们明明战胜了辽国，打得辽兵仓皇而逃，我军不乘胜追击反而答应与辽人签订什么盟约，还年年上缴岁币，实在是丢人的很！！”
    李毅是个粗人，不折不扣的粗人，庞统在帐外轻蔑一笑，又听到参将刘承恩接了话头：“是啊，王爷，咱们这边豁出性命的与辽人周旋，保我大宋不受侵犯，朝廷那边，‘有些人’却苟且偷安，一味的与辽人退让求和，真是让将士们心寒哪。”
    庞统一向不大喜欢刘承恩这个人，这人带着股奸相，用庞统自己的话说就是“长得不好看”，天生一副小人相。此刻刘承恩的话中之意庞统再明白不过，朝中人尽皆知八王主和，当年的澶渊之盟也是年轻的八王与辽人签订的，早些年庞统也觉得这盟约签的冤，可是与辽国对垒久了，对政事认识深了却也不得不佩服八王的远见和胆略。不过即便到了现今，能懂得其中之理的人恐怕依旧甚少。现下刘承恩直接向八王发难，势必引起军中将士对朝廷的不满。庞统哼了一声，没等主帐中有人继续，便挑了帐帘，径自迈进了大帐。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刘参军此言差矣，庞某倒是以为，这澶渊之盟我大宋占了大便宜，反倒是辽国哑巴吃黄连。”
    有些轻蔑的白了一眼刘承恩，却并未看向坐在上首的那抹杏黄色身影，继续道：“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当年辽国萧太后苦心经营了多年，发动了当年那场对宋的大战，于‘谋’，我们不占丝毫优势，因此只能退而求其次，用外交获取最大的利益而带来最小的损失。于我大宋，澶渊之盟恐怕是最好的结果。”
    漫不经心的扫了眼四周，理所当然的看着发难的人噤若寒蝉，朗声道：“何况，当年辽兵纵深侵入700里，如豺狼虎豹，若非当时朝廷的抓准了时机，趁着辽兵强弩之末给予当头一击，我大宋未必能打赢这一仗。刚刚李将军说为何不乘胜追击，首先，我军并没有必胜的把握，若是冒进，一旦失败，大宋便陷入被动；再者即便取胜，又如何，宋辽必定会陷入连年的征战，这与我大宋是大大不利的，辽人以游牧为生，征战与他们是家常便饭，而我大宋则以农耕为本，连年征战势必动摇国体，劳民伤财，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这样的结果难道是李将军所想看到的？”原本是义正言辞的话语，到了庞统嘴里，却仍是带了些桀骜不驯的味道，说得懒洋洋的，就像是评论那家的头牌姑娘长得更美似的
    注意到那人投来的目光，却不迎上，也不看那人，依旧是自顾自的说下去，“更何况，澶渊之盟大宋白白从辽人手里得了两座城，那可是两座已经被辽人攻占的城啊，在此之前还是辽人的领土，这样的大便宜，哼哼，我大宋的外交还是很成功的嘛，”有些调侃，却猛地抬眼，一双精亮的星目直直的注释着那个杏黄色的身影，笑道，“本将说得可对？八王爷？——然而——”扬起的声调，未完的话语，却在看见那人绽放的纯粹的毫不保留的未加丝毫掩饰的发自于内心的赞许的微笑的一瞬间，戛然而止，没了下文。
    为什么？因为庞统此刻心里开了小差儿，在他七年之中第一次重新正视那人的一刻。庞统心中暗骂，真是妖孽，什么英雄暮年美人迟暮，根本都是骗人的，七年过去了，年近不惑了，那张脸根本就没有变过！自然也不曾老去，如果说真有什么与七年前不同，就是那股子高贵和雍容，随着年岁的增长而日益凸显。
    而庞统也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原来从未忘记，即便时隔七年，即便时过境迁，即便不再迷恋，对那人，却始终在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迹，从未忘记。想到这里，庞统直视着那人的秋水明眸，勾起一个有些自信到嚣张却也算得上是迷死人不偿命的微笑。
    周围确是众人满脸的瞠目结舌，不仅仅是瞠目庞将军的真知灼见，更是为那戛然而止的“然而”摸不着头脑。
    却见八王含着笑意，垂了眼，笼了袖，从座上站起，朝着庞统踱了几步，凤眸流转，在庞统的身上转了个遍，接着庞统的话头，带着些了然，带着些玩味，缓缓说道，“然而，我朝的代价却是九牛一毛，每年20万匹丝绢，10万两契丹银，其实不过每年税收的千分之一。过去的近二十年中，辽人偶有犯边，却很少再起战事。也是这近二十年的光景，国库的年收番了三番，收服了吐蕃和高丽。这样的结果，呵呵，这澶渊之盟也该算是值了吧？诸位将军？”优雅的转身，都回上首，落了座，却敛了笑容，一时不怒自威的气势顷刻而出，正色道：“诸位将军都是我大宋的栋梁，保卫边陲的柱石，是我大宋的功臣。我跟你们讲，制胜之理在于上下一心，同仇敌忾！朝廷信任各位，交诸兵权，众将士也理应信任朝廷所做的决断，呵呵，有时候，站在大局看看，想想，不要只呈一时匹夫之勇。懂吗？”最后的两个字，咬得语重心长，一时说的最初发难的李毅，差点痛哭流涕。庞统看在眼里，心里冷哼了一声，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借着自己的话，反倒是拉近了朝廷和将士的距离，老六派八王来“劳军”可真是找对人咯。无意间瞥见刘承恩暗自阴沉的脸。
    还未等庞统多想，却听八王转了话锋，注视着庞统道：“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飞星将军咯。”庞统一笑，拱手行礼道：“正是在下，末将庞云飞参见八贤王。”
    八王带着赞许，道：“传闻中我大宋最年轻的将军——嗯，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年纪轻轻能有如此的见识，实在是难得的很啊。”这倒是句真话，又见八王对着众人道，“得诸位将军，我大宋幸甚。”
    再来便是一番客套，无非是什么为国效力在所不辞，云云。
    末了，主将曹玮道：“既然王爷与庞将军相谈甚欢，不如王爷在军中这些时日便由庞将军陪同，校阅军队，视察边防，也由庞将军负责王爷的护卫，王爷意下如何？”八王淡然一笑，瞄了眼庞统，道：“那便有劳庞将军了。”“庞云飞领命！”
    是夜，八贤王帐中，八王屏退了左右的侍卫，让祺瑞他们统统下去休息，自己斟了一杯茶，不饮，只是漫不经心的把玩着小巧的茶杯。心中却在摩挲晚间的一番论战。先是庞统，他一眼便认出了那个自信到有些桀骜的将军便是当年那个满心不甘满脸不在乎的庞统，再来便是那一番论断，一句句说到他的心坎里去了，这么多年，对于澶渊之盟，能透彻的想到这个地步的，寥寥可数，甚至连当年的宰相寇准，也并不完全理解他的苦心，如今却被庞统一一道出，竟有几分偶遇知音的惊喜。他原本只知道庞统是个好苗子，而今日的庞统却也超乎了他的想象。低头继续把玩着茶杯，若有所思的玩味的一笑，唇边却流出这样的两个字：“庞统——”淡淡的，轻轻的，融入边塞的夜色和月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