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夜谈
    他笑着向我伸出手，那一刻，我竟会有一丝恍惚。
    片刻失神。
    “果然是你呢！”我笑得无比纯真，搭上他的手，从台上跳了下来。
    “慢着，爷出五千一百金！”半路杀出的程咬金，让欢腾的气氛再度冷却。稚气十足的声音，似乎还没有变声，却如惊雷般在厅内炸开！我顺着声音望去，一个不足十四岁的孱弱少年从龙铎刚才待的包间中走出，脸上的怒气还来不及掩藏，眉目清秀，却不知是哪家公子。
    奶奶的，这么小就来逛妓院，古代小屁孩儿都这么早熟么？
    “六千。”龙铎头也不抬，面不改色的拉着我的手继续向前走，仿佛压根儿就没有出现过这段小插曲。底下又是一片抽气声，六千，还是黄金，我隐隐的肉疼~~~
    “你…”少年怒目横视，扫过我们并排的身子，那目光仿佛要把我生吞活剥。嘿，怪了，怎么看好像都跟我有仇似的。“六，六千一百……”听声音，已是明显的底气不足。台下早已炸开了锅，上下来回打量揣摩，摆明了一幅看好戏的架势。
    “一万两。”他终于停下脚步，也抬头上望，眉峰不易察觉的轻颤了一下。瞬间翻倍，由五千眨眼便变成一万，我吓得差点儿闪到腰，原来我在他眼里已值这么高的价钱，啧啧，有钱人就是不一样，这下好了，一万定位，看以后谁还敢再找我……
    二楼那间一直没有动静的包厢闻声终于拉开纱帐，一个青衣小童出来观望了一番，转而进去，厢帘再次放下，不再有任何动静。
    “你，你站住！”少年气愤不过，直接走到护栏边缘，“我……”
    “不要闹了，”龙铎凉冰冰的声音打断他，“今日之事就当从未发生过，你母亲什么也不会知道，不要再试图触及我的底线。”眉目中已经透过一丝不耐烦来，想必定是发火的前兆。
    那芙蓉何等精明之人，见价无人再敢抬，急忙赔笑招呼我们下去。我向后望了望，见那少年早已双颊发红，跺脚低骂，而正对的那间包厢，还是一片寂静无华。
    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下去。
    “在看什么？”龙铎再次捉住我的手。
    “没…我只不过在想那少年是什么人…”我试图挣开他的右手，动了一下，徒劳。
    “噢？那可看出了什么？”他浅笑起来，笑容传到眼中，我却觉得有些发寒。
    “有啊~~~”我将深思摘下，换上一个极天真的表情，“和龙公子一样，都是有钱人呢~~~哎，你说你，搞那么多银子就为了今晚和我说说话，大头反倒又落入芙蓉腰包，我可怜巴巴表演了一晚上也不知才能提成几两银子，哎……”
    “姑娘很缺钱花吗？”有人先行一步将我房间的门打开，龙铎先行跨了进去，苇儿奉茶后便也退回屏风。
    “应该不缺，不过凡事未雨绸缪总是好的，谁知道今后会发生什么事呢？”我吐吐舌头，当然不会把心里真正的想法告诉他。经过今日一闹，我想挣开这木兮楼的束缚便是难上加难，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芙蓉不好逆了我的意思，出去也就方便多了，所以从今日起便要开始攒钱以备不时之需了。
    “未雨绸缪？”他薄唇稍起，慢慢笑了起来，终于带回一丝温度。“我早该猜到原来蒹葭就是荼靡啊…”
    “公子刚才看起来并没有多惊愕，想来应该是早就猜到了的。”亏我还瞪大眼睛捕捉你的表情，我半撑在桌上痴笑，他也不反驳，只是从袖中拿出一条雪白的绢帕，小心展开，上面用毛笔歪歪扭扭写了十四个字：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
    我吐吐舌头，字真丑，当时念曦逼我用毛笔练字时我还跟他闹了半天别扭，现在到好，丢人都丢到太平洋去了。
    “无缘对面不相识，姑娘是笑在下目不识珠吗？”他仍是一派温和。
    “不敢，我可不是猪~~~”我呵呵的笑起来，“公子叫我蒹葭，我唤你龙铎可好？这样姑娘来公子去的，太无趣。”
    “好。”
    我便笑笑，露出了不耻下问的神色，“可我还是不明白，龙铎你是怎么根据这十四个字判断我就是蒹葭的？”
    他捞起我垂于肩头的一缕青丝，动作并不轻佻，也无丝毫的逾越之感，看来是教养极好。“我与蒹葭本不曾见过，她若传诗给我，只写‘有缘千里来相会’岂不是更好，但再加上后七个字，在下就不得不怀疑了。想来蒹葭与龙某应是在哪处见过，只是未曾相识，被姑娘嘲笑无缘罢了。闻得木兮楼近日新来的姑娘并不多，问芙蓉才知道，并无荼靡此人，所以姑娘是谁，也就不难知道了。”
    我郁闷，自己想了半天的一句话竟会露出了破绽。“呜~~~不好玩了~~~”
    “不过刚才在台上听你的语气似乎也不好奇今日为何会是龙某拍得姑娘。”他话锋一转，又踱回我身上，眼底一片清明。
    “龙铎怎会不知？”我笑着歪头看他。
    既然早就对蒹葭此人极感兴趣，今日是断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再说，我对自己这张脸还是相当自信的。龙吟风啸，凤舞雷惊，龙少主一出马，除了其他三家，也就只剩一个半吊子的三皇子可以与之抗衡。棱家家主从未露过面，想来定是为了躲避什么，所以断不会因此泄露了身份，而凤家是以女子为主，也不可能涉足这烟花之地，至于雷电将军，明目张胆逛妓院，呵呵~~~~~所以想来想去就剩一个三皇子，但就那间从未打开过的包厢，还真推算不出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唯一的意外，只有那个华服少年，捣乱了半天，除了价钱高出一倍却也没什么实质性的改变，到最后还是归了龙铎。
    他静静的看我摇头傻笑，目光柔和起来，“龙某能够结识姑娘，可算三生有幸。”
    “蒹葭何尝不是。”我将茶为他满上，忽然觉得放松了许多。
    “那你可能猜得到，今日楼上的少年是何人？”
    我微微思索了一下。“他从你的包间走出来，小小年纪便挥金如土，看年龄气势应该是你弟弟才对，可是长相气度却并无相似之处，莫非是远房亲戚？”要不就是基因突变~~~我暗中嘀咕。
    他拿起茶杯浅酌，笑的高深莫测，“是凤家千金无双。”
    “啊？”我尴尬的要死，惊异过后，只得摇头大笑起来。是啊，除了这四大家，谁还敢抬这么高的价，怪不得看那少年身形过于小巧，原来竟是个和秦暮桑有着相同爱好的小丫头片子，只是……“看来凤小姐是吃了蒹葭的醋呢。”这样一来，到什么都说得通了。我把玩起桌上的帕子，十四个黑字丑了吧唧的摆在那里，像是提醒着执笔之人的一手臭字。
    他从我手中拿过手帕，重新叠起，小心翼翼的塞入袖中。“小孩子心性而已。”
    “哦？龙铎也是这么看她的？”我靠近他想辨认他脸上的神色，“龙铎可知，女子若是动情，便是轰轰烈烈的只此一次，是辜负不得的。”
    “就像今日所闻《画皮》？”
    我点点头表示认可，“是妖是人是神其实无异，但凡女子，如是为了一个情字，哪怕万劫不复也是心甘情愿的。只是男子多有不解罢了，纵便有情，也不可能为此放弃唾手可得的一切，自古只听说爱美人却更爱江山，总以为得到天下便是一切，却没有人知道，女子所求的仅是单单一个唯一而已，哪怕生死相隔，不为忘，转眼泪无语。”
    执手泼墨，转而无语，歪歪扭扭两行纳兰之词带着浓浓的思念，慢慢印出墨迹：
    “青衫湿遍，凭伊慰我，忍便相忘。半月前头扶病，剪刀声、犹在银釭。忆生来、小胆怯空房。到而今，独伴梨花影，冷冥冥、尽意凄凉。愿指魂兮识路，教寻梦也回廊。
     咫尺玉钩斜路，一般消受，蔓草残阳。拼把长眠滴醒，和清泪、搅入椒浆。怕幽泉、还为我神伤。道书生簿命宜将息，再休耽、怨粉愁香。料得重圆密誓，难禁寸裂柔肠。”
    我站起身来，打开窗户，木兮楼莺歌燕语一派热闹非凡，一轮明月悬于半空，孤独的让人心碎。忽然觉出身后有人逼近，刚想转身，已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瞬间的错觉。
    我摇摇头，不是念曦。
    “蒹葭可有挚爱之人？”他只是静静的拥着我，如翠竹般的清冽和着温玉般的息馨瞬间涌上全身，每一个毛孔都以最大程度舒展开来。
    我点头，心口早已开始抽痛，“爱到可以为对方死去。”
    话音刚落，只听砰地一声，伴着蒲苇一声尖叫，门便被推开，凤无双一张怒气冲冲的脸撞了进来，我冷笑的看着她，果然是太小了，还不懂得隐藏自己的性子，像极了以前的柯诺亚。
    龙铎的手指动了一下，并没有回头，似乎根本就不在意是谁。
    “得姑娘眷顾，何其幸哉。”
    “不，是蒹葭的幸运，他付出的太多，我欠下的也太多…”我掰开他的手，又重新坐回桌旁，见凤无双的脸色早已变为铁青，只是笑笑，示意芙蓉将看热闹的人赶走，便不再理会她。
    这摆明了是来砸场子的，让他们自己解决好了。
    两人皆当她不存在，凤大小姐一时气愤不过，踹倒了我的屏风后，一屁股坐了下来，“你这个狐…”
    我皱皱眉打断她，“凤小姐，我现在没空陪你玩，至于你毁了的东西，我会让人制成清单明日送到凤府索赔。”
    “你！”她脸色骤变，却真正安静下来，千金小姐逛青楼，说出去还不家法伺候。
    “恕龙某多事，既是这样，蒹葭为何会沦落至此？”
    我伏在桌上，将如何被卖一事为他徐徐道来，只说自己是南耀人，为寻人而入天启，至于后面的遭遇，倒也没有隐瞒什么。
    凤无双一时安静极了，听我慢慢说着，还不时插两句嘴，我们皆没有去在意她。
    “蒹葭要寻之人，可是你方才所说肯为你泪洒青衫之人？”见我点头，又继续问下去，“只是不知叫什么名字，如果方便不妨说与在下，凭龙家的财势，说不定会帮到姑娘一二。”
    “是啊是啊，我也可以帮忙！”晕，这么快就不把我当情敌了，这小丫头也忒单纯了点儿吧。
    我苦笑，可是没有人能帮得了我，命数罢了。
    抬眸启齿，只三个字，“顾念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