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上林春  第32章 琼宴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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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章宫,寒梅香浸,锦幔低垂,下了几天的雪昨夜忽然停了,只余一片莽莽苍苍的银白,把天地涂抹成一片混沌。
    宴会是在宫室外的梅花苑里举行的,寒风被锦幔挡住,熊熊火炉将梅花苑烤得暖洋洋的。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天子的坐榻高高在上,左下手的前两位依次是丞相田蚡和御史大夫韩安国,右下手的首位本应该是太尉的坐席,但刘彻已经快十年没有设太尉,按理该是九卿中的武官来坐,但此时坐的赫然竟是卫青,紧接着卫青坐的是内朝的其他人员,而外朝的官员则被排在了后面。
    自从刘彻登基以来,设名堂、正服色,最重视上下尊卑。虽说刘彻之前就一再说,这不是正式的宴会,并要求来参加宴会的人都着便装,但见卫青等人居然坐在了和丞相、御史大夫相对的位置上,这些在官场上滚了多年的官员们又怎么会不明白其中的含义。
    窦家的血迹还没有干,朝上下人人自危,平日朴素惯了的卫青今天却穿着天子御赐的名贵的玄貂裘,华丽的嵌银长袍,整个人显得高贵英武、鹤立鸡群,这明显带有暗示意味的招摇更让人明白了天子的意思。
    内朝官员的品级低微,按理说都是敬陪末坐的,但今天一众大臣却纷纷端起酒杯来向他们敬酒。若是其他时候,卫青定然是谦让推辞,此时却一一施礼接下,好在他酒量本来就不错,倒也没有大碍。
    刘彻笑盈盈地看着众人敬酒,心情异常苏畅。在他眼里,这不是在向卫青敬酒,而是在向他的皇权臣服,这本来也在他的预料之中,连窦氏都被连根拔出,试问谁还敢质疑天子至高无上的权威?他用眼角的余光瞄了瞄田蚡,见他直直地看着卫青,坐立不安,几次握了酒杯想站起来,却又重重坐了回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刘彻的心中冷笑了两声“舅舅,现在可只剩你了!”
    乐声靡靡,舞姬们姿态妖娆、媚眼如丝。壶中的酒冒着热气,梅花的暗香与酒香混在了一起,味道闷闷的。
    卫青已经喝了很多酒,心知这样下去定会醉倒,便借着更衣的机会去查看了近处的防卫,顺便醒醒酒。
    锦幔之外,寒风依然如碎刀子一样锐利,梅花的香气却纯正了许多。卫青深深吸了口气,正了正发冠,打算回到席间去,不远处的梅树下转出一人来,峨冠博带,淄衣云履,正是丞相田蚡。
    卫青赶紧施礼,不料地位尊贵且平日异常倨傲的田蚡竟也深深还了一礼“卫大人,真巧啊。”
    巧什么巧,你不在这里等我就没有这个巧了。卫青对他没有什么好感,心中暗暗后悔自己为什么会好死不死跑出来。“是啊,太巧了。”
    见卫青不再说话,田蚡赶紧找着话题“真是奇了,前几天都下着大雪,今天竟忽然停了,好像这老天爷也知道天子今日要开梅林琼宴,特意成就这翻风雅。”
    卫青见他没话找话,只好附和道“是啊,是啊,丞相所言极是。”
    田蚡见他搪塞,咬咬牙,索性把话说得明白了些“雷霆雨露皆是天恩,草木荣衰均为天意,只是不知陛下希望让这雪如何下,梅花如何开,卫大人,能否赐教一二?”说罢又是深施一礼。
    卫青知道田蚡找自己的目的是想探问刘彻的态度,本不想多嘴,又怕他把话说得太明了自己不好搪塞,毕竟对方是刘彻的亲舅舅,刘彻能登上这个皇位,田蚡可谓居功至伟。再一想到窦氏的下场,更是硬不起心肠来,只好漫无边际地说道“下雪的事情陛下管不了,但至少陛下管得了这梅花。梅花能在这里开着,是因为陛下把他们种在了这里,种在了这里就必然会开花,开的是香花,陛下便召集来大臣们品酒赏梅,成一桩风雅之事。若本来想种梅花,开出却来却发现原来不是梅花,也可以拔掉,再种上想要的花。所以,今日能在这里开梅林琼宴,主要还是靠陛下,不是靠天。所谓‘祸福在君,不在天时’。”
    田蚡何等聪明的人,立刻明白的卫青的意思,心中翻江倒海,又是害怕又是茫然不知所措,呆呆站立在梅树下,连冰块掉进了衣领也没有察觉。
    卫青见状施礼告辞,回到座位刚坐定,便感到两道颇具玩味的目光自上位射来,一阵凉意慢慢升起。卫青也没回望,只是用刀割下一块烤肉,放在口中咀嚼,眼光投向席间的歌舞。
    敬酒的对象已经换成了韩安国,韩安国从容应对,笑容可掬。“不愧是重臣名将,这样的情况下也能保持如此风范。”卫青心中暗暗赞叹。
    建章宫梅林琼宴的收到了意想不到的良好效果。三天之后,长安城里传遍了窦婴、灌夫的鬼魂向田丞相索命,田丞相被吓疯了的消息。据说田丞相终日披头散发,时而口中念念有词在府中打滚疯跑,时而两眼发直、口吐白沫昏厥在地,不仅府里被闹得鸡犬不宁,连宫中的太后也终日以泪洗面。
    丞相疯了,御史大夫韩安国暂代丞相之职。代丞相职说来好听,现在朝堂上下人人都明白,丞相一疯权力便立刻被内朝分走了大半,其实已经没有多少事情可做,不止丞相,三公九卿的决策权也多半都被集中到了内朝,现在的朝堂更像是一个办事机构,而非决策机构。
    刘彻轻松地展了展肩膀,感觉自己的手脚越来越灵活,不由舒服得呻吟了一声。他低头看了看桌上刚刚呈上的密札,用手指轻轻叩击桌案,闭眼仰起头。想起自己的这个舅舅,刘彻多少还是有点不忍,但是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罢了,既然你要装疯,就让你装几天吧,也算我们舅甥一场。”刘彻站了起来“移驾昭阳殿,给朕传歌舞。”
    卫夫人刚生了诸邑公主,一连三个女儿把刘彻搞得有点扫兴,但毕竟也还是要去看看。自己给卫青许了诺,一定要让卫子夫生下皇长子,虽说有些床笫间调情哄骗的成分,卫青也并没有当真,刘彻却不自觉地对卫子夫到了近乎专宠的地步。先开花后结果嘛,只是,这花也未免开得太多太久了些。
    一个多月以后,丞相府里来了传旨的钦差,钦差带来了皇帝陛下的赏赐——一口大箱子。田蚡依旧疯疯傻傻,不跪不拜,看着钦差呵呵傻笑。
    那日的阳光很耀眼,在这样的阳光下想不看清钦差的容貌都很难,当田丞相看清钦差的容貌后忽然不傻了,再也笑不出来。这个钦差只是内府的一个普通尚书,但他却恰恰是田蚡去取先帝留给窦婴遗诏的留底备份时石渠阁当值的尚书。
    田蚡的双腿顿时失去了力道,瘫倒在箱子旁。箱子很重,里面装的却不是金银,而是满满一箱子竹简。田蚡颤抖着手打开这些竹简,有陷害窦婴灌夫的证据,有欺压良善的证据,有贪赃枉法的证据,满满一箱子,件件落实。
    当天晚上,丞相田蚡薨,临死前留下遗言,把自己的全部家产捐给国库。
    刘彻亲吻着卫青的手,满是嗔怨地望着他“仲卿啊,你真的是个小坏蛋。朕这么辛苦地给你筹集军费,你却雪啊梅啊的,差点让它飞了,朕好伤心。仲卿心里除了朕不可以有别人,仲卿也只许跟朕好,知道吗?”卫青闪动了眸子,笑得很浅,干净得如同透明的水晶,却又透出几分难掩的忧郁与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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