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忽然发现，让卫青做侍中实在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每当卫青当值的时候，准备的衣袍总是最适合的，食物的选择总是最可心的，笔墨书籍的摆放总是最顺手的，自己要取用被整整齐齐码放在书架上奏折时，卫青总是走过去找也不找一下就能取出来。时不时还会带来田记的烤鸡、王记的炸糕以及其他长安城里的小吃和有趣的东西。虽然这些按照规矩都不能带到天子身边，但刘彻天性喜欢猎奇，对这些在民间虽然很普通宫里却难得一见的东西大是喜爱。到后来，即使很多不归侍中做的事情刘彻也交给了他。
    刘彻是个非常聪明的人，自幼就被称为神童。聪明人总是看不起笨人，但却更讨厌聪明人。那么卫青究竟是聪明还是笨呢？刘彻有点弄不明白，他只知道，卫青在该聪明的地方很聪明，该笨的地方很笨，就好像一池清泉，柔和清爽、温温润润，即使有什么烦心事，他也会想办法让自己的心情平和下来。
    “早知道封什么建章监呢，直接封成侍中，叫他天天跟着朕！”刘彻盯着卫青忙碌的背影想。
    现在卫青要隔上两天才会到宫里来呆上两天，另两天得去建章营，一方面熟悉军务，一方面跟刘彻给他安排的老师学习骑射剑术。不久刘彻就开始明白，给卫青请骑射师傅实在多余，他的骑射功夫相当了得，即使是自己给他找的老师也颇有不如。但他的剑术却透着一股子古怪，直截了当，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每一个动作似乎都是为了取人性命。
    “你的剑术古怪啊，跟谁学的？”
    “在平阳侯府的时候跟尹易师傅学的。”
    尹易这人韩嫣认识，是长安城里一个小有名气的剑客，韩嫣还曾经和他切磋过。
    “不对，尹易的剑术不是这样的，他的剑术我见过。”
    “呃，剑术是跟他学的，只不过我觉得有些动作太多余，就简化删掉了。”卫青红了脸低下头：“因为剑术是用来搏斗的，与搏斗无关的动作没有用，白白浪费力气，还耽误时间，失去制敌之机。”
    对于卫青的实用主义韩嫣感到很无力：“那个好看也比较重要吧！”
    卫青看着他，眼神里有点抱歉。
    “朕看卫青说得倒也有道理。”刘彻是个花俏的人，但该实际的时候也很实际。
    卫青的好学令刘彻大感欣慰，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便已对建章营的各项事务了若指掌，处理起军务来有条不紊、指挥训练严格认真、对待部署和蔼可亲，加上本身精通骑射，连最开始颇为看不起他的一些建章卫士也对他颇为佩服。教他读书的老师更赞不绝口，直夸卫青聪明好学，一点就透。而卫青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脱去了幼童的青涩，显现出少年的挺拔与英姿，纯洁无害的眼神却常常令人想起上林苑的幼鹿，令刘彻心痒难搔，若不是怕吓坏了他，早就扑过去连皮带血吃进了腹中。
    池塘里扬起的烟雾给水阁之蒙上一层若有若无的轻纱，韩嫣修长的手指在焦尾琴上重重按下，将那奔跃而出的音符生生扣在了弦上。没有着冠，一头长发散乱批下，雪白的蝉衣外松松套着绣着暗纹的袍子，袍子也是白的，更衬得那头发漆黑如墨。微微上挑的眉眼此时正怔怔看着沙幔外那一池被微风吹皱的碧水。
    刘彻一手拿了蜜桃大口啃着。
    “王孙的琴技真是出神入化，比之王乐师也不多让了。”随口问道：“卫青你说呢？”
    卫青在曾在平阳公主的安排下随侯府的乐师学过音律，自己却并不十分感兴趣。每每想到平阳公主让自己学习音律是为了把自己献给君王讨好，心中便如被钝刀割着一般难受。猛听刘彻问起自己这事，本能般地回答：“臣不通音律，到分不出什么好坏，只觉得悦耳动听就是了。”一个平阳侯府的骑奴，通音律才是怪事。
    刘彻到没有深问，只是自己闭上了眼睛，在心中品味起那曲调，觉得异常优美。他今天无事，想起自己负责了卫青兵法的教学，便专门带着他到水阁里教习兵法，也是故意向王孙展示下自己的才干。
    清了清嗓子，成功引起韩嫣的注意后才开口道：“卫青，你也读了那么多兵书了，朕来问你，你知道什么是战争吗？”
    卫青前一天晚上读了一夜的书，今天一大早又赶去了建章营，此时正昏昏欲睡，听刘彻一问，打起精神答道：“就是将军带兵之术。”
    “恩，说对了一半。”刘彻得意地看了看韩嫣：“战争不仅仅是带兵打仗那么简单，考验的是一个国家全面的国力，战争要取得胜利将军的指挥固然非常重要，国力的强盛和对国家政治经济的正确驾驭与调度更加重要。”看卫青崇拜地点头，更来了兴趣：“所以战争是一件关系到国家方方面面的大事，不仅仅是用兵那么简单。名将吴起、孙膑在战争前后都会对国家的政治经济进行全面的调整和管理，所以他们才会建立那么大的功业。”拿起丝巾擦了擦手接着说：“那你告诉朕，战争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卫青直了直腰，想了片刻：“第一是要吃好睡好。”虽然早知道这个现实的家伙会这么说，一听之下韩嫣还是不禁莞尔。
    “对，说得好，接下去说。”这一点是基本常识，却被很多人忽略。刘彻当即表示赞成。
    “第二是要有个好的统帅，还要有一只能打仗的军队。”
    “这条也说对了，可惜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啊。遇到个草包将领，国家几十年的积累，几代君王的心血都能给糟蹋干净。”刘彻有点感慨。
    “第三就是后方不能出乱子，前方打仗后方不稳，那是无论如何也打不好仗的。”
    这个是汉朝一个很头痛的问题，每遇外敌，中央政府便担心刘姓的诸侯们窝里反，对他们防备有加。景帝平息“七国之乱”，削除了一批实力过于强大的诸侯，情况已有所缓和，但还远远谈不上解除。刘彻觉得这个事情真是很麻烦，迟早会成为自己必需面对的问题，好在现在还有太皇太后顶着，自己不用去管。
    出了半晌神，却听到耳边“咚”的一声，一看竟是卫青倒在坐榻上睡着了。
    刘彻心中一阵好笑，拿起脱在旁边的薄披为他盖上。韩嫣分明看到了刘彻眼中掩饰不住的宠溺和温柔。
    “君王的爱永远不会专一的给某一个人吧，也许能够分得一份就应该知足了，只是不知这一份究竟是几分。”和刘彻在一起十多年，刘彻的好色多情对于韩嫣来说已经习以为常，只是心为什么还会痛？
    韩嫣站起来，撩开纱幔，荷叶上一只乌龟趴着睡觉，几只鱼儿围着荷叶嬉戏，蝴蝶飞来，在乌龟面前蹁跹舞动，忽上忽下，一不小心，翅膀碰到了水面，立刻被吸在了水面上再无力挣脱。那乌龟依旧悠然地睡着觉，一点也没有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