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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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迹]Pianosolo
每次掀开琴盖总有一阵迎面袭来的气流,人们偶称之为风,整个掀开的刹那,淡淡冷风随按下的第一音挥发在空气里。
独僻出的琴室向来只有几个人会在里面进出,老师,主人,调音师,拿著扫具的仆人,在种种限制下这方斗室通常一尘不染,来去的人就像影子不留痕迹。
指尖在黑白发亮的键盘间用力一捺,挥去什麽般横向在琴键上流利滑动,勾勒出一条完整俐落的16度音,修剪整齐的指甲反射著黑白分明,刚沐浴後浑身散发的香气取代了悬在室内滞留的冷气流。
弧度优美的嘴角轻轻扬起,夹杂毫不掩饰的嘲讽。
多少年过去,哪有不知道的道理?没有人气的冷冽全透过指尖被自己吸收了,所以也有人用另一种描述诠释这种气流。
迹部挺胸直背微扬下颚端坐琴前,不需乐谱地流畅演奏,双手以快节奏在黑白间飞舞,明天就要测验的谱却放在旁边瞄也没瞄一眼,纸镇用压在谱上的手机一个劲响没完迹部也不理,只是加重指尖力量。
一曲毕了铃声依旧响不停,眉头深皱的迹部看也不看显示,抓起电话劈头大吼,「没事少打电话烦本大爷!」
「你没事我就不会烦你。」绕口令般的慵懒语调从电话那头传来。
迹部顿了一顿,二话不说盖上手机,手指重新摆上琴键,同时也终於摊开了明天要验收的曲子,一副”本大爷很好,不需要死狐狸瞎操心”
才架好谱本悦耳的铃声伴随震动连续响起,震到手机差点从钢琴上滚落。
「本大爷手机不是给你聊天用,等等监督要打电话来安排下次练习赛,我要警告你,和岳人再给我闹著玩就把你们开除!」怒不可遏地把话说完,迹部无奈地握著静下来的电话,「怎麽?没话说了?」
手机的温度在掌中缓缓散开,迹部必须承认那一发泄让自己好过多了,是他活该欠骂啊!谁敢在本大爷练琴时打扰!就算那股冷空气渗进骨里也是自己一个人的事!
「我只是在听你弹琴,音色很美,却有一点让我听不下去。」
「这不关你的事吧。」迹部浅浅笑开,维持一贯的傲慢语调。
「小景听说过艺术这种东西反映一个人的真实吗?」忍足不受挑拨地轻慢回话。
捧著手机,迹部的心思已经不在钢琴独奏上了,人嘛…总是要找点娱乐,「本大爷有什麽没听过的?恩?」
「那如果我说…小景的音色里有一种寂寞让我听不下去呢?」
「本大爷没空跟你扯这个,别占线。」不奈地拿远手机,他软呢的声音太近了,会让自己浑身不对劲。
对头无害的温煦笑声从话筒轻轻传来,几乎是同一时刻迹部听见了极有节奏的敲门声,那节奏就是自己方才的曲子。
「小景说不要占线的。」不是透过话筒,而是半掩的门扉,乾脆的断线声差点害迹部砸掉PHS。
而且要朝那张探进门里的笑脸狠狠砸过去,「你挂我电话!」一音一字咬牙切齿。
忍足耸耸肩,很显然是个经常被挂的人。大剌剌把背包往旁边一丢,堂而皇之地走进迹部领地打量宽敞乾净的四周。
拄著额头,斜睨故做没见过世面的忍足,如果是其他人大概会被他这副死模样欺骗,不过我是谁?我可是迹部景吾啊!「谁让你进来的?本大爷明天要验收曲子没閒功夫跟你鬼混。」
「我知道啊,所以才跟你家下人说要来陪你,她们就告诉我这里了。」视线下移前忍足已若无其事地晃到钢琴旁,优缓的气质为整个房间带来某种冲突气息。
迹部理所当然感觉到,也激发了长年驻留的冷气流共鸣。有人称这种气流叫寂寞,但它已经和自己同在了,每每发觉想依赖什麽人或物时就会回到这里,让自己重新坚强起来。
「练完就会出去,别在这烦本大爷。」游刃有馀地下达逐客令,轻松架起一面看似无懈可击的保护壁。
究竟想要保护什麽呢?忍足微微眯起的眼中这麽问,由上向下地凝视迹部,在这种高低差下迹部理所当然不会看向自己,这也给了忍足一个可以思考的空间,省得对上了又让自己胡思乱想起来。
「我想和小景练琴,小景试过联弹吗?」小心接著迹部送过来的冷箭,忍足又向前微倾,几乎吻著他松软秀发。
像不经意抬起的眼朝上瞪了一秒又回到键盘上,却没有要继续弹奏的意思,「不需要,因为没有人有那个资格和技术。」拖著脸颊,迹部不置可否地冷笑,有一下没一下地试著琴音。
不管主人愿不愿意,忍足搭著他乱按的单音自顾自跟上,他按什麽他就跟著配什麽。
迹部咬唇思忖著,这段时间忍足搭上一段沉吟的间奏,像等待迹部悬在空中的手再度动作。
「小景,我可以吗?」很暧昧的语调像羽毛落在迹部僵硬的肩膀上,忍足半推半戳地要迹部坐旁边一些。
迹部做了一次深呼吸,专注地倾听音律,挪动身体到适当位置双手往键盘上一搭。
忍足凑了过去却没有坐下,只是站著一样搭上双手,从低音辅助迹部清亮的主旋律,俯瞰的馀光可以让他清楚观赏迹部紧抿薄唇的专注神情,迹部的动作流畅而不矫饰,精准的音律间隐隐流露王者的独霸气势,辅助对他而言只是增添光彩罢了,因为他自身就是一个耀眼存在。
「小景…」忍足放空一只手去拖迹部下颚,迹部反射性抓住那只手时忍足已经欺身霸占了他的唇。
又是这种感觉…迹部欲开口反驳,却想到什麽似反紧咬著牙,上次情况够自己受了!
「嗯…」拖在下颚的手开始不安分地抚著柔软颈窝,耳根…迹部掐紧了那只手,却愈益感觉力量流失。
音乐骤止的琴房传出阵阵模糊的摩擦声。
「不要!」迹部扯回几乎被褪下的外套,咬白泛红的唇。
忍足口中还微微嚐到迹部的泪水,为什麽觉得这次的抗拒有点…委屈?
直视忍足的湿润眼眸蕴著零度低温的怒火,忍足知道在这种时候抓不住局面很难看,但小景的委屈是值得自己牺牲一下的,他像怕迹部躲开,轻轻捋著迹部尖巧的下巴,「宝贝?我伤到你了吗?」
「少用那种恶心的称呼叫本大爷!」迹部低著头猛转,企图挣开忍足的制楛,如果他是猫,耳朵应该会啪搭啪搭响。
「小景!我很累了…」捏住下颚的手猛然一放,「对不起。」
迹部死瞪住忍足扯下两粒扣子的领口,看著他身体里缓缓蓝血浮动,露出一抹无所谓的笑容,「你…那你就滚啊,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
「再累我都想在这里看你能拒绝我多少次。」擦过泪痣的指尖一秒间嚐到了苦涩的水分,冰冷的低温更胜冷气房空调。
下达刺耳逐客令的主人敏捷地退到钢琴椅另一头,五指梳开额前亮丽的流海,一并抹去难堪的泪痕。
如果世界最脆弱的地方是心,那麽就是这里,既使阳光再灿烂都会被玻璃制的中心折射开。
忍足抓住迹部遮在眼前的手腕,沿著菱骨分明的阴影向下滑,握著他柔软的手肘内侧,「放下。」
「少用这种语气命令本大爷!我会揍人!」夕阳拖长地毯上两道摇晃不已的黑影,直到其中一个压过另一个。
琴房的空气不再冷静而肃穆,放肆的噬吮间忍足一个太用力抓疼了迹部,迹部手一缩忍足也无意识地把力道松了,转眼间就是一巴掌扫过来。
被搅乱的喘息回荡在房里,迹部握著隐隐还看见指痕的手腕,背靠上钢琴,「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吗?满街的女人期待你去吻她们,你却在别人家里做这种强吻的事!」轻蔑冷笑浮上嘴角,他的掌心还残著又麻又烫的感觉,落在忍足脸上想必更剧。
一片刺眼绯红狠狠烙在忍足别过去的脸上,从表情可知清脆的巴掌声还回绕在他耳里。
迹部想再说什麽,话到嘴边却又闭了口,转身关上节拍器,背向忍足整个人趴上钢琴,彻底的冰冷让他安心,就像针刺进身体里,麻痹了思考。
「景…」忍足坐上琴椅另一端,微微扶著前额,「我们还欠什麽?」
「……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本大爷练琴是不许任何人打扰的。」迹部用手指轻轻拭著琴键,黑与白,升与降,是不容丝毫错误的,一个踩错便无法弥补。
「我刚刚补习回来,也知道你在练琴。」忍足按著脸颊,声音里难耐疼痛的呻吟,从地上的影子,他看见迹部从钢琴上爬起来,「我想亲眼看见怎样的情境下能造就,精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技术。」
迹部敲著单音,逐渐谱成一首简单的曲子,忍足忍痛扯出了有点苦的笑容,略略回头正见迹部不看键盘,一手扥腮,一手流畅地在琴键上移动,欲言又止的浅笑带著一丝揶揄勾动凡人欲望。第一次听见这首曲是在学校旁的咖啡馆,忍足陪著迹部过社团活动後,补习前的空閒时光。音箱送著软呢的忧郁蓝调,淡淡木造味流露一种”伪”成熟的浪漫,记不清楚迹部用无所谓的语气说了什麽,忍足胸口一紧,倾身就吻上迹部戏谑的笑,那是自己第一次和同性接吻,却没有什麽窒碍,令人忍不住吸啜他口中混著咖啡清香的温热汁液直到迷醉。
迹部抿了抿唇,只是淡淡地说,「技术还不错。」才要捧起的杯子却因为倾斜不得不放回桌面。
之後虽然迹部总是用不可一世的态度命令忍足和他去咖啡馆,但当忍足要吻他时总是不会拒绝。
「我们是什麽?」痛的感觉转移到胸口,紧紧纠结的痛是因为迹部嘲讽的态度?
「什麽都不是。」灿烂的淡金发丝随摇头摆动,「不准再碰本大爷,懂了就回话。」
忍足悄悄打量迹部曲在身後,蹭著琴键的食指,细致指尖有些焦躁地空敲著,像是急於结束这段…关系?
被拒绝痛也痛过了,伤也伤过了,用尽一切也想接近那抹高高在上却孤单的身影,肢体上的接触,不过是为了从小动作更了解对方心情,尤其是两个如此相似的人,很容易连忽略的地方也一起相似。
「那…为我弹一曲吧,小景最擅长的。」毫不闪躲的眼中映著迹部微微不耐的神情,不卑不亢的态度,随性散在颈後,半深不浅的蓝色,像海波渐渐淹去了迹部眼中凌人光彩。
咬紧的牙间忿忿迸出挑衅的怒意,「你要求我?」
30度仰角视线下的忍足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的样子,轻松回视从不掩饰脾气的迹部,夕阳西落的房里逐渐由金黄转成了墨蓝。
迹部从不在琴房待到太阳下山,原本就冷列的空气会在色彩下变得具体。
「请求,可以吗?」忍足浅浅笑开。
重新面对钢琴的迹部挤开忍足,身体俐落地挪回琴椅中间,放上黑白间的双手优雅轻搁。
忍足用眼神搂著姿势无懈可击的挺直背脊,在看见准备动作般的深吸气後闭上了眼。
有时候神教练会在音乐教室单独指导迹部,这时候忍足就会在旁边的楼梯间静静看自己的书,迹部练那首曲很久了,久到足以在忍足梦中响起。
庰气凝神的忍足胸口已经回起节奏,曲闭了也就是他最後一次听到这片音律,所向无敌的独奏……
『碰!』地一声取代清脆的旋律,方才搭在琴键上的手此刻正重重按著黑得发亮的盖子。
忍足睁开眼,望著迹部因用力颤抖的肩膀。
「你明明就知道我不可能对你弹『离别曲』!」怒吼在高度隔音的空间里撞击,乾乾脆脆地敲碎定居已久的冷情。
离开琴盖的手指在上头留下白晕指印,有一只手从後头扣住了悬在空中的五指。
被抓住的手紧紧回扣著,像要吸取对方掌心温度,忍足靠上去搂住迹部轻颤的肩膀,感觉他柔软的金发在颈窝轻轻蹭著。
「陪我…」就像每次社团後的任性要求。
「我永远不会走,除非哪天你认真对我弹完离别曲。」忍足抱紧他,亲抚凌乱的发丝,和眼神驻留时一样热烈。
迹部把忍足完全倾出的心意听得一清二楚,他要求人的时候也许随性,却从不随便,扣住的手指松了又握,握了又放,反覆著直到找到适当的辞汇,「哎…永远是很沉重的。」
「我担得起。」他满心只想熨平迹部也许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轻颤。
另个沉重的东西从刚刚就一直徘徊在迹部脑里,驱使他猛然阖上琴盖,他不能弹,也弹不下手,如果要为那个沉重的东西命名,那麽它可以叫怨恨,恨差点就要亲手终结一切的自己。
「笨死了,别怪我没先警告你。」扬起的美目瞪了那张温柔的笑一眼就匆匆避开,想起什麽似抬起手抚过忍足还残著指痕的脸颊。
含笑的唇微启,咬啮送上来的手指,湿暖的温柔像舔著甜美糖果直向延伸下去。
「我喜欢小景…」带著高温的吐息裹住冰凉的耳垂。
「更笨了…那,吻我。」居高临下的命令口吻含著薄薄喘息,柔软的耳根在亲抚间泛起玫瑰色。
理所当然似扥住细嫩的颈项,磁性嗓音落在半开的唇瓣上,缠绵中有股湿暖滑进身体,灼疼了喉咙。
忍足偷偷掀开琴盖,在迹部意犹未竟时抽离这个吻,「玩一下可以吗?反正你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迹部手背抹过红肿唇瓣,扯回半落的衬衫,睨著自顾自敲起键盘的忍足,把还有些沉的脑袋搁在他肩上,半举在空中的手终於落下,只是简单的音符却无比融洽,就像知道对方下一步然後跟随。
曲,未完,指尖依旧在缠转的和谐间流动,只已不在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