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帝王苦啊！
    臣子不能干，累，臣子太能干，更累。
    碰上申巨这种地位如此微妙心计如此莫测的臣子，当君主的就只能学着苦中作乐了。
    于是我向韩忠望提了我第一个要求。
    他很快为我送来了两匹腿短温顺的良种川马。
    由此可见韩忠望的确是个十分聪明的人，他的心思细密的确有过人之处，高头大马好看，送礼体面，可是有潜在的危险，若是主子因为他送的马出了什么差子，他就是赔上十条命也补偿不了，换了川马，虽然寒酸些，但是安全性就高多了，即使从上面摔下来，也没什么大碍。
    我自然不介意，钓鱼的可以意不在鱼，骑马的自然也可以心不在马。
    我拉着安虚作伴，陪我去骑马。
    安虚也正无聊得紧，欣然答应。
    韩忠望带着一众仆役在园子里恭候。
    见我和安虚走来，韩忠望立刻迎了上来。
    而其中两个仆役打扮得人立即冲到两匹马前，弯腰拱背地蹲了下来。
    韩忠望将我领到其中一匹白马的跟前。
    “王，请上马！”
    我看着面前蹲着的人，觉得莫名其妙。
    “他在这里做什么？”
    韩忠望一脸尴尬，干咳了几声解释道：“他是，这是，上马用的礅子。”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这是什么？”
    韩忠望无奈地一面重复着，一面为我演示——他将一只脚踩到那人的背上，然后说：“礅子，上马的时候踩一下，比较容易。”
    我的脸沉了下来，看着那个平坦的背，似乎真的是一块包裹得十分寒酸的石头，没有生命的，卑微地等待着我的践踏。
    “为什么不用真的石头？”这句话是安虚问的，不知道是因为好奇还是因为愤怒。
    韩忠望冷冷地看了安虚一眼，淡淡地回答：“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使用人礅子。”
    我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我没有把人踩在脚底的习惯。”
    说完，我把那人扶了起来，然后灵巧地一个飞身上马，对着韩忠望一笑，“你看，我的技术如何？我比较喜欢这样上马！”
    当我策马扬长而去之后，很快就听见了安虚骑马追上来的声音。其间夹杂着韩忠望焦急而忙碌的指挥声：
    “快快把我的马牵过来，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赶快追上去呀！……”
    风在我耳边飞快地呼啸而过。
    我在拼命压抑刚才心中腾起的对韩忠望的厌恶感。
    在临走时说的话是一个掩饰，掩饰我内心真实的愤怒。
    我跑得那么快，是因为我太想逃离韩忠望，我怕我会忍不住给他一拳。
    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去践踏另外一个人的尊严。
    虽然我知道作为一个帝王免不了会有这样的情形。
    我能理解韩忠望的做法，因为他本就是一个把地位看得很重的人，他比其他任何人都更重视体现地位的仪式，因为他需要靠这些仪式来提醒自己不再卑微。
    往往糟蹋别人自尊的人是自尊心最强的人。
    韩忠望是我必须留在身边的人。
    至少现在是。
    所以不管他有多么可恶，我都必须忍耐。
    我不断回想着刚才我对他的态度倒底有没有失了分寸，一个没有控制住的冷眼，也许会产生预料不到的变数，我必须小心翼翼地言行，我不能因小失大。
    听到韩忠望紧张的声音，我终于松了一口气：也许真的骗过了他，他可能只是以为我喜欢展示自己的年轻力壮，所以他没有多想。
    安虚不会伪装。
    他追上来以后似乎想在我面前大骂韩忠望，但被我东拉西扯地把话题引开了。
    韩忠望随时可能出现，我不想冒险。
    安虚大约察觉出来我是故意的，他把话咽了回去，满脸疑惑地看着我：
    “王，你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