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伍兵,我辞职吧!”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619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饭店里终于安静下来,鲜香的羊汤味在空气中似有似无的回荡着。老板真的睡着了,微微的鼾声只能证明浅眠。文卿和伍兵都知道,这样的“浅眠”只有老板娘可以打断。
“你……”文卿开口。
伍兵一直看着她,坚定坚决而坚持,既不说话也不放弃。说是瞪人,看不到半点恼恨埋怨;说是情深,寻不出一丝柔情。偏偏就是这样看着,似小时候的糖稀,捞起来还挂着汁水,随着搅合的增加便如糖块一般浓稠;看得愈久,就有些东西被他“看”进你的心里,明白他的百感交集,明白他的爱恨无奈;他不说,一个字都不说,可是你什么都明白。
“跟着我干嘛?”也只能这样问了。
伍兵握着文卿的手不肯松开,微微垂下眼,“不放心。”
三个字,文卿鼻子又酸了,忍不住嗔怪:“你不是不要我了吗?有什么不放心的!”
伍兵叹了口气,伸出拇指抹去她眼角的泪水:“我哪敢不要你,我怕我把你逼得太狠了,害了你。你以为我不通人情世故么?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受委屈。那些事,我做不来,但是我也明白,你有你的不得已。”他慢慢的说着,“我只是想让自己有点时间冷静下来,哪里是不要你!”
文卿越听越觉得委屈,看了眼不再打鼾,脸上的肉明显一抖一抖,偷看偷得很累的老板,咽下眼泪:“你一直在这里?”
伍兵点点头:“从你那里出来,我也不知道该去哪儿?看你回家了,我就来这里喝点汤。要了点酒,喝多了,醒来后唐哥让我留下。我想反正也可以就近照顾你,就答应了。”
文卿喃喃的说:“那我……怎么没看见你?”
“我白天上班,晚上不用的。唐哥给我腾了一间小屋,就在店后面,不需要上下班。”
他扶着文卿坐下,把羊汤推到她面前:“天冷,趁热喝吧!”
文卿低头慢慢啜着,心里颤悠悠的甜起来。
伍兵也喝了一碗汤,等到差不多了,才问文卿:“宋沙的事我也听说了,他的大楼如期开工,听说陈队长还去现场检查了一下工作。你没掺合吧?”
文卿低着头,双手交叠,不吭声。
伍兵“嘭”的一拳砸在桌子上,老板换了个姿势脸冲外趴着继续睡。
“王八蛋!我就知道那个混蛋除了欺负女人什么都不敢!”
“不是他欺负我,”文卿终于开口,疲惫的把额前的头发撸到脑后,“是大环境如此!人在江湖,有几个能心想事成的。有权没钱的,有钱没权的,互相交换,谋取私利。你想逆着他们来,自己先被碾掉。螳臂挡车呵,谁不得掂量掂量!我只能让自己尽量清白,但是离你的要求,还很远。”
伍兵愤然,“这是犯罪!”
文卿苦笑了一下,“犯罪是需要法院的判决的,可是谁来举报,谁来查证,谁敢站出来?!”唐哥已经睁大了眼睛看过来,仔细听着。那两人浑然不觉,还在絮絮的念叨:“去年在天香海鲜市场附近有械斗,警察到的时候人都跑了。最后抓了两个小孩,未成年,又放了。可是,你知道吗,里面死了一个海鲜市场的摊主。受伤太重,死到医院里。家人不敢报警,收拾东西回了老家。”
伍兵涨红了脸,他知道这件事,已经明白文卿的意思。
文卿似嫌不够,继续说:“宋沙一直以为陈队找他的麻烦事因为我的事情,其实真正的起因是那个摊主。陈队原来是副队长,上面有个头。死的摊主和陈队关系甚好,宋沙走那个头儿的路线。后来那个头被调到外地,也不在公安系统了。陈队刚成正头,这个人就死了。不管宋沙是否有意,陈队始终觉得这是一个下马威,他一定要原盘照奉的!如果宋沙那么容易扳倒,陈队还能等这么久?”
文卿说的很平静,这些故事是这两天严律师告诉她的。她的出现,不过是让陈队和宋沙都有一个可下的台阶。
伍兵默然,良久才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也许我太幼稚,不如你看的透,可是我知道,做人得凭良心!社会太大,我改变不了,至少我要保证自己是堂堂正正的。就是死,我也要死的干干净净!”
文卿好像被惊了一下,抬眼看看他,迅速低下头,低声说:“我没你的勇气。”
“你有!”伍兵突然肯定的提高了声音,平复了一下情绪才低声说,“你能和我在一起,你能顶住宋沙的压力为朱光尘辩护,你就有勇气。你不是已经坚持了法律高于一切吗?怎么可以把以前的努力一笔勾销!”伍兵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一下,“文卿,我只希望你不要后悔!但是——”伍兵顿了顿,斩钉截铁的说:“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在你身边,陪着你!”
感动与无奈一起涌上心头,文卿只觉得脑子里好像一堆乱麻缠杂不清。
这世上,有了钱的,后悔没坚守德操;坚守德操的,后悔这辈子没拿钱。谁都不是圣人,谁又能两全?!现在,应该是她作出选择的时候了吧?
文卿看着伍兵吃饭,心里有些感叹,从他给她力量,让她以为找到了守护神开始到现在的全盘放弃,还不到一年。可是整个人就像脱胎换骨了一般,凝视的久了,猛地惊醒,才发现心事愁思都已习惯性的爬上眉尖。
她知道,自己喜欢伍兵,但是今日她才知道,自己喜欢的就是他这股“不后悔”的力量。混沌了太久,妥协了太多,看见一丝亮光,就算没有力气飞过去,那目光却是要追随的。
可是,这力量太强大,文卿害怕自己不够坚强反而被它毁灭。万一有一天,伍兵眼中的自己已经不是真实的自己,难道自己要等到那时,听他最彻底最绝情的分手吗?
想到这里,文卿退缩了。她站起来,提了提书包,“我先回去了,明天还要上班。”
伍兵擦了擦手,摘下围裙,“我送你。”
“不用……”文卿习惯性的拒绝。一抬眼看见他坚持的目光,又点了点头,终究不甘心的嘟囔了一句,“你能送我一辈子么?习惯了怎么办!”
走出店门,一直沉默的跟在后面的伍兵突然说话:“能。”
“啊?”
“我能送你一辈子,只要你愿意!”
“呵呵,我怕担当不起。”文卿慢慢的踱着步,看着不远处的天空,“迟早你会发现,我不再是你心里那个人了,迟早的。”
伍兵没有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紧跟着并排走。他的肩膀就在文卿眼角余光处,夜色里好像深厚的土壤,让文卿觉得自己是一只需要根的蒲公英,迫切的、想降落。
可是,风从四面八方来……
后来,文卿发现,只要过了晚上八点,伍兵会准时守在楼下等她出现。然后默默的跟在后面,一直到她上楼。如果她不开灯,伍兵会在楼下一直等着。文卿从烟头或者火柴倏然的亮光和移动中,可以感觉到他的焦躁和不安。然后,开灯,亮了,伍兵才离开。
谈律师的案子还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从下周开始,她就离开京城了。如果有事还可以电话联系,但是很明显她要淡出这个案子。
文卿很喜欢谈笑,又因为伍兵的缘故,对谈笑这样的家庭也多了几分兴趣。票据已经递过去,不知谈笑处理的怎么样?想到这里,文卿拨通了谈笑的手机。等了一会儿,才有人接起电话,女人喂了一声,旁边有个男子的声音嘟嘟囔囔“谁呀,这么早……”“早”字戛然而止,想是被人捂住。文卿想起那张严肃到天上去的脸此刻被捂住的样子,嘴角轻轻的勾上去:谈律师真是好福气。思路打滑,突然想到若是伍兵被自己这样捂住……
走神的时候,谈律师的问话没有听清楚,只好把自己的问题重复一遍,当然不能那么生硬,“确认”是重复的一种手段。
谈笑“唔”了一声,文卿暗道不好,果然,谈律师说:“虽然你这部分款子直接从我这里扣除,就像我刚才讲的,主要是为你们考量。政府的流程又长又慢,手续繁杂,我想你们也不希望吧?”
文卿知道这种与政府机关打交道的款子,多半不会付的清爽。是以看到谈笑的短信后,第一件事就担心这个。如今谈笑明白的说出来,并且表示自己承担风险,文卿放下心来。只是自己刚才的重复好像怀疑谈律师从中拿了什么回扣,隔着电话讪讪的笑了。好在谈律师就事论事,脾气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坏,两人客气了两句,各自挂了电话。
文卿想,以后若是无机会再见,怕是这一次留下一个很坏的印象。心里沮丧到极点,情绪突然变得非常坏。
深吸一口气,文卿端起茶杯走进茶水间,想着喝口水休息休息。可是接了水却脚跟打转,走到窗户前向下张望。从十六楼向下望,来来往往人让你觉得伸个手指头就能碾死。也难怪那么多所谓的富豪大官草菅人命,住在这样的高楼上,很难保持对生命的平视。
文卿看了看绿化带附近,川流不断的人和车,并没有她熟悉的影子。每晚八点以后……
仿佛是个约定,让她一到八点就收拾书包走下楼,做不完的工作也要带回家里。非得看到他的身影,听到他的呼吸,闻到他身上的烟草味才算心安。
她以为这就足够了,可是现在,在约定时间之外,在不应该看见他的时间,自己竟然如此渴望哪怕是一个幻觉!
太贪了!文卿举起水杯,让热气熏着自己的脸。她想起一个故事,影子在光明与黑暗下诞生。自她诞生之日起,她便有权为自己选择生存的道路。光明说:我给了你形状;黑暗说:我给了你内涵。影子说:世上的生物皆向光明,我不做夜里的蝙蝠。于是影子投进光明的怀抱。灿烂的光明中,影子消失殆尽……
她怕,有一天自己对伍兵说:对不起,我后悔认识了你。
前台,王律师正在清点自己申请的办公文具,路亚低头整理文档。一抬头看见文卿背着包出去,路亚赶紧打招呼:“文律师,见客户啊?”
文卿“嗯”了一声,低着头离开。
王律师看着电梯门关上了才神秘的说:“文律师最近在忙什么?”
路亚摇摇头,“不知道,好像神不守舍似的。”
正说着,一封信落入王律师的视线,法院寄来的。王律师拿起来:“啊呀,文律师刚走,不能签收呢。”
路亚看了看,翻了个白眼:“晚上她回来不就可以签了。”
“反正前台也可以签,我看你签了,交给严律师好了,别耽误事。反正都是公文,又没什么可保密的。不定在哪儿公告了。”王律师递给路亚。所里有这个先例。
想想也对,文律师是给严律师打工的,这种外面来的文件,耽误了就是严律师的事情了。严律师不在,如果真是什么急事,可别扯着自己的麻烦。签好回执,正好赶上快递,按照地址递回法院。
王律师已经打开了信件,路亚不满的嘀咕:“啊呀,严律师还没看呢!”
“签都签了,总得知道自己签的是什么吧!”王律师说的理所当然。路亚也很好奇,凑过去一看,是法院通知米倍明案子提前的通知。
“没什么大事儿。得,回头我交给文律师吧!”王律师拿起来就走。
路亚在后面喊,“王律,还得签字呢!签字!”
“算啦,我这是帮你,签什么字!画押啊!”王律师头也不回的走回自己的座位。路亚懒得理会,撇撇嘴,继续搞定自己的文档。
文卿大脑一片空白,在大厦保安诧异的注视中匆匆走过。严律师从外面回来,今天限行不能开车,刚下出租就看见文卿步履匆匆。抬手打了声招呼,她竟视而不见,一阵风似的刮走了。
伍兵在店里忙活,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唐嫂坐在后面负责收钱,有时可以看见老板娘对着电脑屏幕抹眼泪,伍兵已经见怪不怪。用唐哥的话说,她喜欢看纠结的故事。伍兵问什么是纠结?老板就会摆个大力士的造型,指着隐约的肌肉说,这就是纠结。
快六点了,客人渐渐增加,伍兵忙的脚不点地。但是一种奇怪的感觉让他不断的看向窗外——店门口是一大排落地窗,干净明亮,一口大锅盖着木质的大盖子,腾腾热气顺着烟道蜿蜒而上。再往外是公共绿化和人行道,来来往往的行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自从伍兵来了之后,后半夜的值班就由伍兵代替了,唐哥很高兴有抱着老婆也能挣钱的机会,每天乐的跟中了五百万似的。后来,唐嫂看不顺眼,便排了排班,好歹让伍兵也有睡个囫囵觉的机会。
昨夜是唐哥的夜班。晚上七点半,才见他打着哈欠进来,伍兵赶紧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唐哥拦住他奇怪的问:“诶,你还去么?怎么不让文卿进来?外面怪冷的。”
“啊?她在外面?什么时候?在哪儿?”伍兵一连串的追问,不等回答,一头冲了出去。
唐嫂从柜台里伸出头,问当家的怎么回事?唐哥挠挠头,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没什么啊,我看文卿在外面站着等伍兵呢!”
“你傻啊!”唐嫂突然暴怒,“那是事先约好的吗?要是约好了,愣小子会一直在屋里忙活不出去打声招呼!”噼里啪啦,唐嫂蹦出来狂揍老公一顿,顺便出一出刚才“纠结”的恶气。唐哥也只是一边招架,一边好脾气的冲吃饭的人念叨:“慢用、慢用。”对老婆也只能嘟囔:“别吓着别人,别吓着。”根本看不出昔日的威风。
伍兵冲出大门,一眼看见旁边绿化带边上徘徊的文卿,脚下反而像灌了铅一般,只能愣愣的站在那里。
文卿亦是,双手搓了搓,握紧书包带,又放下来,似乎找不到合适的位置。
伍兵突然笑了,脚下恍如化冻,突然可以行走。来到文卿面前,说道:“你怎么来啦?”
文卿看看他,又看看三环,最后看看变黑的天色,舔了舔嘴唇说:“我,喝汤,羊汤。”然后扯动嘴皮,笑了笑,低下头。
“走吧,进去吃点。”伍兵也不多问,只要看到她就好。身子往旁边一闪,让开路,等着文卿过去。眼前黑乎乎的头顶点了点,伍兵的心里悄悄的泛起一阵喜悦的浪花。文卿的神态和动作让伍兵觉得,她是为自己而来的。尤其是两人相见的第一眼,伍兵甚至以为那一瞬间文卿和他一样的激动开心。虽然转瞬文卿就变得平静,可是在伍兵的心里,那一眼的最初已经永久的定格。
文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在茶水间的那一瞬她突然失去了理智,除了伍兵谁都不想!思念和欲望在那一瞬间倾泻下来,却无可发泄。那时,她只知道如果不从这个窗户跳下去,就从电梯跑出去!
她选择后者。
但是在见到伍兵的瞬间,狂喜和惊慌同时扑来,让她彻底失语。那时她有从未有过的清醒,也有从未有过的困惑:我是如此的爱着这个人,却为什么不能爱?
一碗羊汤下肚,文卿的脑子平静下来。看着伍兵忙碌的背影,和忙碌中偷空扭头送来的灿然笑容,她明白了,不是不能,是不敢!
但是,有什么不敢的呢?损失一份工作,让前途没有那么灿烂,可是换来的却是安宁的生活,踏实的日子,怎么不值呢?
一切突然清晰起来!文卿有些眩晕,好像一直在往下掉,却总是不着地,晕晕的站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外走。伍兵赶紧走过来托住她,这是他们自从分手后第一次肢体接触。
一股电流滑过身体,眼泪终于落下。
“怎么了?”伍兵赶紧把手在衣服上蹭一蹭,去擦文卿脸上的泪水。
店里仍然有人,只是不多。唐哥和唐嫂面面相觑,唐嫂伸手戳了一下老板的额头,低声怨他不该让伍兵继续干活。
文卿摇摇头,顺势倒在伍兵的怀里,心才踏实一些。
算了,决定了,就这样吧!
“伍兵,我要辞职了。”甚至没有询问,她为自己做出了决定。
“啊?”伍兵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好啊,你如果想好了,就去做吧!”
看着相视而笑,甜蜜的两人,老板娘转怒为喜,抱住老公抹起眼泪。老板熟练的抽出纸巾递给老婆,笑着看两个发傻的年轻人吧嗒了一下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