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首诗如春天的柳絮一般飞快地流传开来，以至于不到三天，连街头刚识字的小孩也会念几句。
    更令曼德琳恼火的是，不止在京城，甚至在西北边陲地区也出现了这首诗，密报每日如雪花一般送进温章宫，全国各处都是蠢蠢欲动的叛军。
    天还没开始冷，然温章宫却四处弥漫着冻死人的惧意。
    现下时局混乱，各地叛军四起，朝堂之上有心人士蠢蠢欲动，已经有人对先帝和英睿王舒孝昕之死产生了怀疑。
    内忧外患之下，曼德琳别无他法，只能镇压。
    可是，谣言这种东西，越是压制就越是显得欲盖弥彰，明面上不许传，底下却还是流传甚广。
    仰头，是巍巍的华殿。
    雄伟华丽的重檐庑殿顶象征了主人至高无上的地位，金黄色的琉璃瓦铺顶熠熠反射着阳光，夺目刺眼的很。
    “母后，佑儿累了！”九十八层台阶上缓缓行了一行人，为首的一身明黄色龙袍，是年幼的皇帝，只见他的手被一个身着素色宫装的女子牢牢地牵着，正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台阶尽头的宫殿。
    那宫装佳人停下来冲她莞尔一笑，道：“佑儿乖，马上就到了！”
    谁知舒佑竟耍起了无赖，一把甩开她的手叫闹道：“我不！我要乘步撵！”
    “佑儿！”赵竹姿面色微板，“母后说过多少次了！要称朕！怎么还是改不过来？要是让皇奶奶知道了，小心关你的禁闭！”
    提起曼德琳，舒佑很快就闭上了嘴，一脸惧意，悻悻道：“儿臣知道了……”
    见到他如此委屈的模样，赵竹姿又很快放柔了声音，轻轻摸着他的脸，道：“佑儿，母后这是为你好。”她看了眼高高地宫殿，回头道，“这温章宫毕竟不是你的太清宫，一言一行纵使你是皇帝也得小心！”
    舒佑似懂非懂地看着她，点点头说知道了。
    “走吧！”直起身，重新牵过他的手，一步一步走向温章宫。
    九十八级台阶，与九十九仅差一阶，如此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赵竹姿另一只掩与广袖之中的手，紧紧地握住了。
    ——曼德琳……为了佑儿，你一定得死！
    刚走到殿门口，就见子夜慌慌张张地退了出来。
    “子夜姑娘！”她拦住她，一脸讶异地望着屋内，道，“怎么回事？”
    “奴婢见过皇上，太后娘娘。”子夜余惊未退，忙向他们行礼，“回禀太后娘娘，太皇太后吩咐不见任何人！您还是回吧！”
    赵竹姿了然，作忧愁状：“那她老人家身体可好？可别气坏了身子，为了一些流寇，不值当的！”
    子夜抬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看得赵竹姿微微发怵之后复又低头，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漠淡定，道：“太后娘娘多虑了，太皇太后的身子一向妥当！”
    赵竹姿点点头，笑道：“那就好！那这儿就有劳姑娘多多费心了。哀家和佑儿先走一步！”
    “娘娘慢走！”
    子夜看着她们离开的方向，紧紧地蹙拢了眉头，直觉告诉她赵竹姿有问题，可是有隐隐约约什么也说不上来，让她很是气馁。
    “姑娘！”身后有小丫鬟呼唤，她回头。
    “姑娘，太皇太后唤您进去！”小丫鬟跑到她身边，急匆匆地将她往回拉。
    子夜哦了一声，又回头看了一眼九十八级台阶之下的赵竹姿，抿了抿嘴，终是未多想便进了温章宫。
    曼德琳正在看奏章，只见她面色发白，手指骨节狠狠地突出，明显正是怒上心头。
    “太皇太后……”
    这一声呼唤如炸药引子一般点燃了曼德琳全部的怒火，她劈手就将奏章扔下来，刚巧砸在子夜身上。
    “反了！！统统反了！！！”她又一把扫下书案上的所有书籍，“哀家平日待他们不薄啊……他们竟然联手起来造反！！”
    子夜顺手捡起差点将自己砸伤的奏章，翻开来看了看，却立刻面色大变。
    “太……太皇太后……”她跪行至曼德琳身后，急道，“太皇太后，您莫要急！这群乱臣贼子，老天爷会收拾他们的！”
    曼德琳气得浑身发抖，眯着眼睛道：“老天爷？！哀家要是指望老天爷现在早就不知道投胎到哪家了！指望老天爷？！嗬！哀家要是指望老天爷，他们早就打到宫门口了！！”
    子夜语塞，担忧地看着她。
    “他们以为哀家这个太皇太后，是做假的吗？！”她又自信一笑，看得子夜的心也稳了不少。
    “娘娘可有妙招？”
    曼德琳看着窗外万里无云的天。
    “修书一封，给张跃晨！”
    “是！”子夜起身走至书案前，将书籍稍作收拾，蘸墨执笔，问：“太皇太后？”
    曼德琳只是望着天，并未说一字，子夜又试着唤了一声：“太皇太后！？”
    她这才回神，烦躁地走至书案：“算了我来！”
    子夜忙退开，将笔交给她。
    “去给哀家沏茶！”
    子夜应声，退了出去。
    至茶水间，取来凤凰单枞，放入紫砂壶中，再用滚烫的开水冲入茶壶，将水面上的一层白沫用茶盖刮去，片刻之后再将茶水倒入杯中，顿时茶香浓郁，将整个茶水间都熏得香味四溢。
    这凤凰单枞倒是越放越香了。
    子夜俯身多闻了几次。
    将茶水奉上的时候曼德琳已经将密旨写好封入竹管，她接过茶水，微微掀开杯盖，凤凰单枞的香味顿时就飘满了整个寝宫。
    “嗯……好香！”她夸了一句，“子夜你泡茶的功夫见长啊！不枉哀家提拔你一番。”
    子夜谦虚道：“不是奴婢手艺好，是这凤凰单丛，越放越香了呢！”
    曼德琳不语，将竹管交给她，示意放飞。
    子夜欠身，踩着小碎步退了出去。
    走的时候那香味一直萦绕在她身周，久久散不去。
    虽说凤凰单枞有形美，色丽，香郁，味甘四大特色，但是她泡茶多年，这香味从未有今日这般浓郁，偏离了它本身的香味，倒有点脂粉味在里头。
    脂粉味……
    子夜行在宫廊上，脑海中有什么隐隐要突破，却又什么也想不去来。
    “去吧！”将竹管缚在信鸽腿上，将信鸽放飞，看着白色的影子一点一点消失在天际，那隐隐约约将出不出的几个字忽然蹦了出来。
    “……孔雀血！？”
    一路小跑回茶水间，将所有的凤凰单枞倒出来，用开水泡开，取下头上的银簪浸下去，果见银簪变了色。
    她整个人如坠入了冰湖。
    这凤凰单枞被人下了孔雀血的毒，而刚刚……太皇太后她，已经喝了下去！
    孔雀血是慢性毒，一次还没有关系，若是毒素积累，可就药石无灵了！好在她浸淫毒术多年，第一次就察觉了不对劲……
    想起来就后怕！
    她将所有的茶水全部倒光，又唤来平日在这里打扫的侍婢，问：“最近有谁来过茶水间？”
    小侍婢想了很久，道：“没什么别的人，就是打扫的宫人和姐姐们！”
    “还有呢？”
    “没了。”小侍婢摇了摇头，好奇地问“子夜姐姐，出了什么事？“
    子夜皱眉说没事，让她把所有来过的人的名字写下来。
    小侍婢依言，将写好的名单交给她。
    “子夜姐姐。”她想了想，犹豫道，“我记得太后娘娘也来过，是来送安溪铁观音的。”
    子夜神色一变，犀利地看着她，看得她微微心惊。
    “那有什么奇怪的事吗？”
    小侍婢看了看身后，踮着脚尖附在她耳边道：“当时太后娘娘执意要亲手将茶叶放好，我想帮也帮不上忙，她还让我出去呢！当时我就觉得奇怪，也没多想，现在看来……”
    子夜心中有了数。
    “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侍婢瞪着双大大的眼睛，弯眼笑道：“我叫青儿。”
    子夜敷衍地笑笑，道：“青儿，你今后必有大成！”
    “谢谢子夜姐姐吉言！”
    子夜缓缓走出了茶水间，却不是往曼德琳所在寝宫去，而是赵竹姿所住的绛雪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