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老钟的一生第一章1-05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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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5黄小玲
    整个宿舍大院里清静了三个月,但是后来还是出事情了,而且出的这个事情还是一件大得不了的大事儿呢。
    这个事情还得从住在前院的黄小玲她爸爸妈妈说起,黄小玲的爸爸小黄叔,是区委机要室通信员,以前怎么看都是一个挺老实的人。她妈妈姓李,是区委区政府食堂里的管理员,性格内向,不爱跟人说话,也不爱搭理人,宿舍大院里的“精”们就给她妈妈起了一个外号叫“不李(理)人”。文化大革命一开始,也不晓得是那股风涨起来了,黄小玲的爸爸妈妈摇身一变,就成了机关里的造反派,而且还担任了造反派里的小头目。宿舍大院里好多家的叔叔和伯伯都是被黄小玲她爸爸妈妈两口子点的“水”(点水,成都本地方言,意思是揭发和指认。),才被红卫兵和造反派揪出来批斗游街的。一时间,黄小玲的爸爸妈妈两口子就成了整个宿舍大院里的众矢之的、过街老鼠。大人们都说黄小玲她爸爸妈妈两口子是大院里害人的“祸水”,是不记情的“黄眼狗”。因此,整个宿舍大院里的人都看不起和孤立他们家。大院里的“精”们也都叫黄小玲她爸爸“黄眼狗”,不和黄小玲玩耍,黄小玲成了宿舍大院里被孤立的人,显得特别的孤独和可怜。黄小玲能到过厅课堂上来上课,还是钟亚希他爸爸亲自上他们家去把黄小玲叫来的,并且还给宿舍大院里的“精”们一再交代说:“黄小玲是黄小玲,跟她爸爸妈妈没有啥子关联,你们哪一个都不许欺负黄小玲,你们哪个要是不听话,看我咋个收拾你们!”宿舍大院里的“精”们摄于钟亚希他爸爸的威严,才不敢放肆和说三道四。
    一天下午,钟亚希他爸爸正在给大院里的“精”们上课,黄小玲她爸爸妈妈突然领着一帮背枪的造反派气势汹汹地冲过来。黄小玲的爸爸一掌推开钟亚希他爸爸,说钟亚希的爸爸是在秘密开设反动地下私塾,专门传播封资修毒瘤。钟亚希他爸爸据理力争,说:“你不要乱说哈,我们是在学习伟大领袖毛主席语录,我教孩子们永远忠于毛主席有啥子错!”
    带着红袖套的黄小玲她爸爸一脸愤怒,气急败坏地指着那个挂在柱子上的“永”字,呵斥道:“”钟三流”,你还敢狡辩!这个是什么啊?你以为我们革命造反派不知道你一直躲在这个阴暗角落里使坏啊,我看你就是一直在教这些不懂事儿的孩子们永远忠于封资修……老子今天就要揭穿你的反革命老底子!捣毁你这封资修的破烂玩意儿……”
    黄小玲她爸爸转身一把夺过一个造反派手里上了刺刀的53式步枪,凶狠地刺向了那个大大的“永”字。
    黄小玲她爸爸这一刺可坏了大事儿,那一叠报纸都被戳穿了,钟亚希他爸爸眉头一皱,闭上眼睛苦不堪言,之后指着黄小玲她爸爸说:“你呀你小黄,我说你啥子才好呢……”
    顷刻间,所有上课的“精”们一个个义愤填膺,站在小板凳上振臂齐挥,大声高呼道:“打倒”黄眼狗”反革命分子!”吓得黄小玲哇哇大哭起来。
    黄小玲她爸爸顿时就傻了眼,赶紧上前去揭开那个“永”字下面的一叠报纸看,立即脸色大变,吓得他们两口子浑身直打哆嗦,原来那一叠报纸上依次写着“永远忠于毛主席”七个大字。更要命的还在那七个打字后面,有钟亚希他爸爸画的那一幅精致的毛主席去安源的白描画像,那刺刀戳穿的窟窿也正好在毛主席画像的胸口上!
    黄小玲的爸爸吓得赶紧跟那些造反派们解释说:“不不不,我……我我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不晓得后面还有这些啊……”黄小玲的妈妈“不李人”也吓得不知所措。
    恨不得将天捅漏的“精”们这一下字兴奋不已,霹雳震天的口号声喊得是更响亮,一下子惊动了整个宿舍大院里的人。大人们都跑出来一看这还得了,围着造反派们不许走,非要黄小玲她爸爸妈妈说一个清楚。全大院里的大人小孩都在高呼口号:“永远忠于毛主席!”“打倒反革命分子黄友成!”“批斗混进革命队伍里的反革命分子黄友成两口子!”
    整个宿舍大院群情激奋,那些以往受够过红卫兵和造反派冤枉气的走资派和狗特务、大内奸、大叛徒的叔叔、伯伯们,一个个精神抖擞,斗志昂扬。更有甚者赶紧跑回家找来麻绳,然后一涌而上,当即就将黄小玲她爸把妈妈两口子摁倒在地上给绑了。别的造反派见势不妙,哪个还敢吱声说话,一个个垂头丧气,由着众人发泄。过厅课堂变成了批斗会场,黄小玲的爸爸妈妈被揪住站在小板凳上,浑身凌乱、惊慌失措。“精”们已经有好长时间都没有这么精彩开心和了然了,全都兴高采烈和幸灾乐祸,围住蹲在地上哭成泪人一样的黄小玲谩骂和吐口水。这时候钟亚希他爸爸刨开吵闹的“精”们,说:“你们都不许冤枉黄小玲啊,这事儿跟她毫无关联,她一个小女孩知道啥子,她是最无辜的啊!”
    钟亚希他爸爸悄声没气地牵着被吓得六神无主的黄小玲走了,钟亚希也跟在后面走了,把那些喧闹和愤怒全都留在了身后。
    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区委和区政府机关里的造反派头头,马上站出来要和黄小玲的爸爸妈妈撇清关系,说黄小玲她爸爸妈妈是混进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队伍里的反革命异己分子。第二天就将黄小玲的爸爸妈妈撵出了造反派队伍,还给黄小玲爸爸妈妈两口子定性为“现行反革命分子”。
    黄小玲她爸爸妈妈成了“现行反革命分子”后,过去的嚣张气焰没有了,被机关造反派勒令每天在区委和区政府大院里扫地。宿舍大院里的那些走资派和狗特务、大内奸、大叛徒叔叔、伯伯们可算是出了一口恶气,说起这事情来全都笑逐颜开,甚至还一再称赞钟亚希他爸爸这事儿干得精彩漂亮,替大家除暴安良。可是,钟亚希他爸爸却不以为然的跟人家解释说:“其实这就是一场误会,他小黄咋个晓得我那一摞报纸后面写的是啥子字呢,他更不晓得那后面还有我画的一幅毛主席画像。其实小黄这人也不错,打小就参加革命,要论革命资历他比我们机关里好多人都早,以前他对我们大家也都挺好的,他就是一时糊涂了嘛。你们也都是借事出徐州,把你们心里的那些怨气都往人家小黄一个人身上撒,现在这事情闹成这种地步,不是毁了人家好好的一家人嘛!”
    宿舍大院里的一些大人们也都觉得这个事情有点过分,但事已至此,想改过来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可怜的黄小玲更是被宿舍大院里的“精”们孤立起来,更没有哪一个跟她一起玩耍和说话了,只有钟亚希他爸爸还叫钟亚希去找黄小玲玩耍。钟亚希他爸爸一再跟钟亚希说:“这事儿闹成这样,可不是爸爸故意的啊,哪个晓得这个倒霉蛋的黄友成他就那么要自讨苦吃往枪口上撞呢?爸爸真不是故意的啊,爸爸还真没有那么下作和可恶。大人到没有什么,不就是长点记性,以后不要再去做那些缺德的事情了嘛。可是这毕竟害苦了黄小玲这个小女孩子了,这个事情事是个教训啊!是你爸的教训,你也要长个记性记住,以后可不敢做那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啊!”
    出了这事儿以后,钟亚希他爸爸心灰意冷,再也没有兴致给宿舍大院里的“精”们上课了,这事儿后来时间一长,大家也就慢慢地淡忘了。好在没过两个月到处都开始“大联合”和“三结合”,成立革委会,学校也都开始复课闹革命。
    钟亚希他妈妈和那上万的“产业军”也都返回到城里,针织一厂“三结合”成立革委会,钟亚希他妈妈因为在解放前是童工,算是根正苗红的工人阶级,被“结合”进厂革委会当了生产领导小组副组长,专门负责厂里抓革命促生产。而他妈妈原来最懒惰的一个徒弟,因为是厂里的造反派,却当上了生产领导小组组长。钟亚希他妈妈为这事情心里愤愤不平,他爸却劝慰他妈妈说:“懒人耍嘴皮子,你勤快人就只能抡圆了手膀子干活路,这就叫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新生事物。你们师徒俩一文一武搭配起来,干活不累,你就别想不开了,保不齐你那个徒弟还是你的保护伞呢。”
    钟亚希的妈妈还很不高兴地说:“我才不稀罕呢!”
    不管咋个说,一家人总算又团圆聚齐在了一起,钟亚希他爸爸还是当逍遥派,他妈妈早上出门上班,晚上回到家累得腰酸背痛。但一家人的生活总算还平静,只是少了许多过去的那种快乐。
    那一年的十一月初,钟亚希重新回到了第二中心小学报到上学,按年龄11岁的钟亚希应该上小学四年级。在学校扫厕所的夏校长看见了钟亚希,问他说:“你爸爸现在干什么呢?”钟亚希知道夏校长跟自己的爸爸很熟悉,不敢乱说话,就说:“我爸现在是逍遥派,在家闲着没事干。”
    夏校长笑着说:“你爸那人才闲不住呢,在家就没有教你一些什么啊?”
    钟亚希只好老实回答说:“就叫我们念毛主席的”老三篇”,还有《论联合政府》。”
    夏校长冲钟亚希笑了笑,又问他说:“你知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是什么意思吗?”
    钟亚希不假思索地回答说:“就是跟好人学好人,跟着巫婆学跳神的意思。”
    夏校长笑着点头说:“行,你这孩子还算没被耽误,应该够得上小学四年级的水平,以后好好听课,将来跟你爸爸一样耍笔杆子。”
    钟亚希也从那一年开始个头儿疯长,到了1970年小学毕业继续在第二中心小学上“戴帽子”初中一年级的时候,个头儿已经冲到了接近一米七零,等他15岁初中毕业的时候,身高已经冲过一米七五,身板儿宽厚壮实。
    1972年,正好赶上“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高潮,钟亚希原本在学校里也跟着闹腾,自作主张写了上山下乡去云南支边的决心书,还参加了誓师大会什么的。可是,叫他无奈的是学校工宣队说他年龄太小,没有批准他去云南上山下乡支边的申请。他三番五次去找人家,人家烦了还说他在添乱。宿舍大院里的好多大人都去了西昌五七干校,比他们大一两三岁的那一拨孩子们,也都心满意足地去了云南瑞丽生产建设兵团。看见别人都穿上统一发放的崭新军装,很显摆、很得意地打着红旗雄赳赳气昂昂上火车的那一刻,钟亚希心里全是失落和沮丧,回到家里还偷偷哭了一场。
    跟钟亚希一起初中毕业的黄小玲跑来劝慰他说:“你就别闹了,你要走了谁还跟我一起玩耍呢?”
    他没好气地说冲着黄小玲嚷嚷说:“谁愿意和你一起玩耍了,要不是我爸非叫我和你玩耍,我才不愿意呢!”气得黄小玲也哭了,好长时间都没有理他。
    钟亚希他爸爸跟区委和区政府的军代表说自己有病,躲过了去西昌五七干校劳动改造,但也躲不过被发配到去区文化馆里劳动改造,跟着机关里的几个老弱病残一起,去区文化馆负责清理那些被收缴来的封资修书籍和管理演出革命样板戏的服装道具等。钟亚希独自在家呆的心烦,后来发觉他爸爸去劳动的区文化馆里很有意思,就跟着他爸爸常去那儿玩耍。他背着他爸爸偷偷地偷回家不少旧书籍,白天躲在屋子里看,晚上躲在被窝里看,他自己看完了还借给大院里其他小伙伴们看。什么《烈火金刚》、《野火春风斗古城》、《钢铁是怎么炼成的》,还有《红楼梦》、《三国演义》和《拍案惊奇》等等,包罗万象,一应俱全。钟亚希私下成了整个宿舍大院小伙伴中最有本事的人物,他甚至可以对大他好几岁的孩子头们吆五喝六和指手画脚。当然,这中间也有黄小玲的份,只是他警告过黄小玲说:“这事儿你不许叫你们家现行反革命爸爸妈妈知道了啊,你要是出卖了我,我就和你永远”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断绝一切关系,我也还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钟亚希这么对待黄小玲,一是怕自己偷书的事情败露给他爸爸惹来是非,二是就想在黄小玲面前显摆自己有“学识”,三是想盛气凌人震慑住黄晓玲。果然,黄小玲就像红楼梦里的花袭人,奉命唯瑾、恭顺听从,头都不敢抬地低声应道:“人家知道嘛……”
    有一天,钟亚希他爸爸在他的枕头下翻出了那本德国作家约翰•沃尔夫冈•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才觉得问题有些严重了。于是,就给新繁镇老家的人去了一封信打听,正好他爸爸在新繁镇老家有一个亲戚的女婿,是花牌坊公社武装部长兼知青办主任,回信说可以给钟亚希办理回乡插队落户手续,有他照应着,再给钟亚希找一个条件好一点的生产队插队落户绝对没有问题。
    黄小玲听说钟亚希要回乡去插队落户当知青,跑来跟他话别,钟亚希问她说:“你咋不上山下乡呢?”
    黄小玲眼圈红红的看着他,怯生生地说:“我想去啊,只是我在学校里报名去云南支边,没有通过工宣队的政审,我想跟区委、区政府的子女一起去西昌冕宁下乡,你爸又对我妈说我是独子,可以不去上山下乡,要我再等一等看,钟伯伯的意思女孩子最好等满了17岁再说……”
    钟亚希很不理解地说:“我爸也是……管得太宽了。”
    1973年开春的时候,钟亚希回到新繁镇老家花牌坊公社乡下插队落户,成了一名回乡知识青年。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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