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云岭烟横家安在 不胜轻歌踏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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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云岭烟横家安在不胜轻歌踏月来
云岭镇,因北临云岭山而得名。
这云岭山之所以叫云岭,正是因为它横贯东西,高耸入云,隐没于苍穹之上。更奇特的是,云岭山上奇花异草遍布,不少都是它处难寻珍贵药草,于是更加美名远扬。
这云岭山之北,便是那明镜千里的镜月湖,而南面山下,便是江南那一望无际的平原沃土。
千里沃土,稻香满天,然而近几年来,欢歌却再难寻觅。
江南大旱,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然去年,是最严重的一年。
整整一年,滴水未降,沃土已经龟裂了条条缝隙,仿若一道道入骨的伤疤刻画在大地上。而那土地,干燥的连最强韧的杂草都难以生存。
房屋破败不堪,田地寸草不生,牛羊不是饿死就是已经被宰杀干净。逃荒流浪的人比比皆是,而因为支持不下去而倒下的人更是四处可见。
尸骨暴露荒野,却无人问津。因为大家已经习惯,已经麻木,更没有多余的力气埋葬亲人。
那些无人问津的残破躯体就那样暴尸在炎炎烈日下,最终沦为秃鹰的食物。
“一山之隔,黄泉碧落。”九空看着眼前的一切低声道。
“如此境况,称之蛮荒也不为过,不过九空,你觉得镜月湖能称得上碧落?”轿子里清零的声音传出,自然是百里挽枫。“山北的人都是靠镜月湖才勉强度日,若是没了镜月湖,怕是还不如云岭这边,如此算来,也不过离鬼门关一步之遥罢了。”
“主子所言极是,是九空肤浅了。唉,都是这云岭山太过高耸,否则就可以引水救急了。”九空悲凉的诉道。
“九空,你太天真了,纵使没有云岭山,结果也无非如此,引水是场浩大的工程,你觉得这水渠修的成?修的好?中间环节复杂,牵扯几省官员利益,怕是等到修好的时候,不仅工匠死伤无数,江南也再用不着引水了。”
“主子,这真是个烫手山芋啊,此番赈灾中间牵扯利害实在是复杂,皇上派您来,您自然要给皇上个交代,可同时也得给百姓个过得去的结果,免得落得把柄。这赈灾不利必有原因,追究其责任来,定会有人被牵连,可这若要真正彻查,怕是尚书宰相也一并托了出来,更别说里面肯定混杂了二殿下五殿下的人,主子现在哪边也不好得罪,怎么办都是两难。”九空忧心忡忡的说。
“哈,如果这等事情都解决不了,也就不用谈别的了”挽枫眼中波澜不起,“九空,虽然事情棘手,不过,越是复杂,便越是有利可图,有孔可入,俗语常说,世事难料。”
“世事难料……世事难料”九空低声重复着。
“暗羽回报……”此时轿外传来回报声音。
“说吧。”挽枫依淡淡的声音。
“据探查,一切如主子所料,不过,有一个人,望主子注意。”
“哦?远离了帝都,倒是谁还要我注意?”
“回主子,此人是号称江湖第一侠的苒风公子,据探查,他已经到达了云岭,按照他以往的行事风格,怕是为赈灾而来。”
“苒风,竟是如此厉害?”
“属下不才,辜负主子厚望,那苒风武功深不可测,我等几次追查皆是无果,此人一心向民,嫉恶如仇,怕是会插手其中,如此则必生变故。”
“好了,知道了,你们下去吧。”百里挽枫依旧只是淡淡的语气:“本侯自有安排。”
当日傍晚,挽枫等人便同接应的人一同抵达了云岭镇县衙。
云岭镇虽然称镇,却足有一城那么大。不过城中不似陵安那么雕琢细致,路是青石板铺就的老路,桥也是多少年遗留下来的古迹。如此看来,却比帝都多了几分闲适之感。
只不过,这天灾横行的年间,断不可能真有什么闲适之感。仔细看去,以往的那些个闲情雅致的景色,也变成了荒凉悲戚。
满目凄凉,唯独颇为惹眼的,便是那气势恢弘的县衙。
这县衙,朱门碧瓦,墙壁高耸,巨大的牌匾挂起,匾上的字金砂书写,笔法倒是也刚劲有力,可,这年月怎么看这牌匾怎么觉得讽刺。不过最令人瞠目结舌的还是县衙门口整整齐齐的站着一排一排的官员。
“臣苏谦,率云岭郡百官,恭迎安南侯。”带头的那人四十多岁,挺着大肚子,油光满面,一脸谄媚的朗声喊道。
“苏大人,打扰了。”挽疏走出轿子,颔首淡然道。
“侯爷千万别跟下官客气,下官能有生之年见到侯爷,死亦无憾,做这点小事,于公是应尽的礼数,于私,如侯爷般英武不凡之人,更是应该。”那苏谦嘴上说的圆滑,一看便知道是官场上摸爬滚打左右逢源之人。
挽枫依旧一副淡淡的样子,声音听不出喜悦也听不出不悦,只道:“路途劳苦,那些个礼数都免了,众人休息吧。”
挽枫的声音平平,却让这些官员捏了把汗,还以为是自己招待不周。如此则自然不会把“礼数全免”四个字当真。先不说其他官员又是行礼又是嘘寒问暖,光那苏谦便至少来了三趟,反复关照饮食住宿等问题,甚至还要亲自为挽枫烧洗澡水,好一个热情。最后倒是九空先厌烦了,阴沉着脸盯着他看了半天,直到盯的苏谦不自在了,才把这大神送走。
真是笑话啊,挽枫一抹讽刺挂上嘴角,苏谦,你这只老狐狸,到底有几分能力,挽枫倒是要会一会了。
第二日傍晚,苏谦在天香楼设宴为挽枫接风,几个官职重要的人也来作陪。
虽然时值天灾年祸的日子,这接风之宴却没有半分含糊,玉盘珍馐摆了一桌,满目望去竟恍然有种回到帝都的感觉。
挽枫慵懒的倚在上坐上,静静看着座下的那些人。
人生百态,为善也好为恶也罢,有一种,他最为不齿,那便是堂下那些谄媚的嘴脸。
今日你权倾天下之时,他笑脸逢迎,明日你大势已去之时,他便见风使舵,更有甚者直接背后暗箭伤人。
不过,有一个人,倒是激起了他的注意。
此人坐在最角落里,大约三十出头的年纪,从其官服来看,应该不过是个小小县令。区区九品芝麻官能与这些个城守郡守同堂而坐,自然有其不凡之处。不过最令他感兴趣的是,此人一直眉头深锁,也不怎么开口,对他这个帝都来的钦差更是尤其的冷淡,除了礼数上应敬的那杯酒外,竟再无其他表示,与在座忙着套近乎的人格格不入。
“苏大人,那角落的里的,是何人?”挽枫低声开口。
“回侯爷,他叫谭隐,可是当年风光一时的状元,本来是前程似锦的,可几年下来,官职竟不升反降,连连左迁,现在在素梅县做县令。本来这等盛事是不应叫他来的,不过素闻侯爷文采无双,我等又不甚精通,若是吟诗作对起来,怕是折了侯爷的兴致,才要他来作陪的。”
苏谦看了看挽枫,见他依旧盯着谭隐,以为是动了怒,接着开口圆场道:“侯爷,他性子就是那样,要不然也不会把那锦绣前程糟蹋成这样了,您放心,下官会好好……”
“不必了,我并不在意。”说话的人云淡风轻。
谭隐,确实有印象。
虽然那年自己才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不过当日他朝堂上的才华与傲气,确实令人难以忘怀。一晃眼十年已过,他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
并不意外,以他的刚直性格,现在还能做个县令,基本可以算上奇迹了。怕是这些年,能得罪的人,都被他得罪尽了,如此才被随便发配到一个偏僻的小县做守。
他的锦绣前程?他的锦绣前程不是被他自己糟蹋,是被官场糟蹋,被这个王朝糟蹋。
真是可惜了……
宴毕,挽枫遣散众人,只留下了苏谦。
那苏谦也早就有所准备,待人离去后,便差人拿来了家里藏的三十年女儿红。
“大人,这女儿红是贱内当年的嫁妆,今日便请小侯爷一尝民间手艺。”
“劳大人费心了。”
三十年的女儿红,确实名不虚传。开罐的那一刻,醉人的香气就已经飘的满屋皆是,人还未饮,便有了半分醉意。
品着上好的佳酿,挽枫突然开口道:“苏大人,我此行的目的,你自然是知道,是不是应该给本侯好好解释解释呢?”
“回侯爷”那苏谦不慌不忙道“江南大旱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五殿下今年接手赈灾以来,虽然没有亲临,但是也派出了不少经验丰富的官员,费了不少钱财,只不过,一是这山高皇帝远,那些个官员震不住局面,地方的官员阳奉阴违也是经常,二就是这赈灾的官银不管怎么说都是要分到地方上去的,下官自然是一分不敢克扣,可是下面的事情,下官不说,侯爷也明白。”
“放纵地方官员贪污,苏大人,你就没有过错?”挽枫提高语气道。
“下官办事不利,自当受惩,不过下官确实也尽了力,这是这两年来惩治的贪污枉法的人的名单,请侯爷过目。”苏谦依旧沉稳,连忙将造就罪被好的折子递了上去。
挽疏接过那折子缓缓展开,一目十行的快速扫去。
不出所料,折子上的人,大多都是符玄的人。
借赈灾之机,行嫁祸之实。符凌,你果然是够心狠手辣。
江南赈灾不利,皇上自然要派人来查,苏谦在此做接应,将符玄一党贪赃枉法的情况揭开,虽然罪不至死,不过也是个沉重的打击。
君王之道,不懂得任用贤能,便是致命的弱点。
就此一点,已经可以动摇他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只不过智者千里,必有一失,你千算万算,没算到派来的人,竟然是我,而不是早就安排好的王大人把。
当然,你也算不上什么真正的智者。所以,这种幼稚的证据,能入我眼?
苏谦,你是太过信任符凌的能力,也太过小看了我百里挽枫。
“苏大人,这份折子,我会好好收着再做调查。不过我也想提醒大人一句,若是让本侯看出什么其他的玄机,可是不会姑息的,大人可要好好思量思量。”
“侯爷圣明,下官……”
话说了一半生生的扼住。
“这,这是……”苏谦不可置信的说着。
“这是什么,苏大人自然知道。”
眼前一块檀木牌,四四方方,坠着暗红的长穗,木牌上紫玉两个字狂气肆意,似乎带着睥睨天下傲气。
此块木牌,朝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为他代表了朝堂上最大的不解之谜————紫玉明华王。
紫玉明华王,已经被封五年有余,可是这五年里,却从来没有人见过明华王的本尊,除了皇上。
他占着王爷的名号,却从不上朝,也没有王府,可是自从他出现后,皇朝几件大事却都跟他有所牵连。
如此的一个人,代表着什么,大家心里自然明了。
明华王,是皇上的眼睛,他的触角无处不在,他代替已经一病不起的皇上看着皇朝浮沉,看着百官的动向。
虽然百里步天身子已经支持不了几日,可是他毕竟还是皇上。只要他不死,便还是拥有天下最大的权利,便无人能抵抗他的威严。
符玄符凌纵使再有夺得大统的希望,却也只不过是个希望罢了,不是现实。
“苏大人,本侯不是不向着五殿下,只不过,本侯也不过是局中的小小棋子,身不由己,大人可能理解?”
“下……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那苏谦已经没了刚才的沉稳,脸上已经浮现了慌乱之情,话也开始说的颠三倒四。
“时候已晚,公务繁忙,苏大人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挽枫看着眼前这人的这变化几乎要笑出来。
“是,是,下官告退。”
符凌啊符凌,江南赈灾不利,必有人要死,可是要谁死倒是个大问题,这里的大人物不是你的人就是符玄的人,我杀一个,就代表作出了选择,杀两个,便是腹背受敌,你不就是想借此复杂之势,逼我尽快表明立场么。
可是明华王一出,便一切都不一样。
无论我做什么,你都没有理由发难,而我也从执掌生杀大权的人变成了别人手中的棋子。
你知道的,我们都不能违背百里步天。
所以,尔等这些为虎作伥横行乡里的贪官污吏,命数将尽!
思绪几转下来,挽枫脸上已经露出了隐隐的笑意,而此时,思绪突然被打断。
“楼上的朋友,你那酒可是三十年的女儿红?在下清离,想向朋友讨一杯来尝尝!”直爽的声音,带着逍遥与不羁。
挽枫隔着帘子看去,只见那人一身蓝衫,半趟在楼下的桌子上,抱着一坛酒,直直的看着楼上。
“大胆!竟敢对……”周围的侍卫大声怒喝。
“无妨。”挽枫摆手制止了身边的护卫,笑的却更加意味深长。
他指着桌子上的那坛还未开封的酒,道:“便将这坛酒送给楼下的那位公子吧。”
那些侍卫虽然不解,然而命令在上自然不能违背,便抱着酒坛走下了楼去。
清离看见有人抱着酒坛下来,也不多问,直接拿过来就是豪饮。
“哈哈哈!果然是好酒!好酒!哈哈哈哈。”
待他喝了个淋漓尽致后,不仅朗声大笑起来,
“唉,少侠啊,你真是运气好啊。”店里那小二羡慕的说着。
“运气?什么运气好?”清离有些不解。
“你可知道那赏你酒的人是谁么?”
“谁?”清理满不在乎的问道。
“安南侯,百里挽枫!”
“啊???是他?”清离惊呼着坐了起来,那小二看见清离此种反应一阵不屑,哼,装什么见过世面,还不是一样……
“那人呢??”
“方才你忙着醉酒的时候走了!”
当的一声,一拳垂上桌面,酒杯应声叮铃咣啷的倒了一片。
清离眼中万分的后悔------“唉,早知道是他应该追出去看看了,传说中的皇朝双绝啊!最主要的是个倾城的美人啊……哎,小二,小二你怎么走了?”
清离抱着酒坛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追出去看看,他虽然无心官场,却也不想放过这一睹绝世风采的机会。
由于讨厌帝都压抑的气氛,他很少去陵安,挽枫身份尊贵,自然也很少会离开陵安,何况以他侯爷身份,在陵安必然有高手保护,可是如今呢?能抽调多少好手保护?如此则必然是可乘之机,再说那侯爷怕是也不会有多高的武功修为,此番不去偷偷看一眼,恐是以后都没有机会了。
想到这里,身形已经移动,追着一路寻去了。
人虽离开一会儿,不过轿子的速度与他清理的轻功一比,便也不算什么了。
然而不过刚刚转过一条街,清离的目光便被一个人吸引了过去,脚步也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街角的老旧木桥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雪,桥下的水上一层浮冰,倒影着点点灯火。而桥头磨损的几乎看不出样子石狮子边,静静站着一位公子。
月牙白的上襦,长长的环佩,一根长长的束带,挽起了墨色的长发。
一手执泼墨侵染描绘玉兰的竹伞,另一手则是一盏小小的红纸包裹的灯笼。
点点灯火,随风飘摇。
而那人的身后,便是一片颓败的枯枝。
清离有些失神。不知为何,当第一眼看到这景色,他脑子里浮想的不是天上仙人,却竟然是冥府地狱。
桥下的小溪是忘川,那古桥便是奈何桥。而这不见风月的天空便是冥府那望不见尽头的幽冥。
那么人呢,伫立在奈何桥上的人,又是在等待着什么。
清离深深的呼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从飘渺的思绪中清醒过来。
又过了半晌,终于抬脚走上前去。
“苒风,我们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