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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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呈几字形蜿蜒的塞伊河驭马北上,烟波浩渺蔚蓝如海的赛伊湖宝石般镶嵌于丰盈肥美的草原上。清澈见底的湖水倒映着高大巍峨的雪峰,越发显得恬静平和。
    纳伦堡矗立于湖畔克孜山的缓坡上,森严宏伟。何雨蘅打量着抑仄逼人的高阔门扉,上前叩门。
    许久,方有位老者掖开一道门缝,冷声应道:“此处乃是私宅,主人不在,不方便留客”。
    何雨蘅听对方所言为波斯语,当下以波斯语回道:“何雨蘅特来给苏尔罕传递消息,十善王召集人马欲在大雪封山前除去梵帝,大龙王业已赶往天鹅海,请苏尔罕诸事小心”。
    老者惊异地打量着何雨蘅,眼中充满敌意,斥责道:“阁下一派胡言乱语,教人不得明白,快走、快走”。
    “此番十善王志在必得,定会在通往天鹅海的各条要道设伏阻止苏尔罕前往,若苏尔罕一意孤行,很可能将遭遇不测”。说完将掌间之物在老者眼前一晃,神色极为焦虑。
    老者不予理睬,“咣”地一声关闭大门。幽闭的大殿中,一道欣长身影投落下寥寥寂寞与猜疑。
    沉寂许久,却听那影子冷幽幽吩咐道:“叫苏哈带上我的信物紧紧跟着他,不许任何人伤害他”。
    老者眼中闪过一线诧异,躬身退下。
    何雨蘅牵马痴立于赛依湖畔,冷风拂面吹皱新月般宁静的湖水,层层碧波微漾,却在他清澈的眼底化作熊熊燃烧的烈火,凝视水中自己的倒影,喃喃自语道:“居生不乐,不如早去,从今往后,勿复相思”。收起瞬间失意,上马疾驰远去。
    羌笛悠悠,肖箫痴立于同一片草甸上,平静远眺赛伊湖,低吟道:“怆怆履霜,中多蒺藜,炼狱摧烧,风扬其灰”。目光所及处,翡翠般的湖面霎时烈焰翻腾、幻境虚弥。烈焰焚身的炙热令他几乎无法呼吸,失明前刺眼的血色中,一个影子飞奔向他,投身飞腾的火海中化作炙热的尘埃,随风尽散。
    幻境消褪,赛伊湖依然平静清澈,挺拔的身影倒影其间愈显萧瑟,他只想做个平凡之人,从记忆深处彻底将她抹去。
    一整天滴水未沾,极度饥寒令何雨蘅浑浑噩噩、心智紊乱。独自在凄冷、广袤的荒原上漫无目的地奔行。
    不过短短一天时间,那个仿若沉寂了千年的身影已然紧紧搠住苏哈的心,他的寂寞似曾相识。
    何雨蘅清醒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厚实的羊皮上,飞扬的篝火驱散了寒意。一群膘健的骏马在两条獒犬的驱赶下纵蹄飞奔,夕阳下愈显粗犷豪放。
    “你醒了”?苏哈递来一碗滚热的马奶子。
    何雨蘅含笑以示感激,浓稠且略带腥膻的马奶子是牧马人最好的饮品。既然老天不想让他葬身狼腹,他就要打起精神继续活下去。
    “小兄弟要去哪儿”?苏哈将猎得的黄羊挂在树杈上开膛破土,割下一条羊腿放在篝火上炙烤。
    “苏赫尔”。何雨蘅笑应,苏赫尔城位于苏玛拉河谷,有塞外江南的美誉。
    “我也正要去苏赫尔,听说苏赫尔汗高价广征宝马,我想去碰碰运气”。苏哈远眺在坡地上吃草的马群,目光充满了冀盼。
    苏哈的马虽非汗血宝马,却匹匹膘肥体健颇为不俗,就连何雨蘅此等不善相马之人也能看得出好歹。
    苏哈吹口哨唤回獒犬,黑、白两条獒犬体型矫捷胜于野狼,目露蓝绿色凶光,须臾便将剩下的黄羊啃得连骨渣都不留。
    “这是黑狼和雪狼”。苏哈宠溺地揪起獒犬颈项间的皮毛,两条大狗翻转肚皮在主人脚边撒欢。
    何雨蘅知道草原上的牧人视狗如同最好的朋友,宁可自己挨饿也不会让忠实的朋友受苦。雪狼探究着陌生人的气味,何雨蘅笑着将马奶子递到雪狼鼻前,它回头看着主人苏哈,见主人颔首默许,便舔舐起碗里的马奶子。何雨蘅伸手摸了摸它的下颚,雪狼则亲昵地舔舔何雨蘅的手掌,在他身边趴下打盹。
    雪狼对何雨蘅示好令苏哈颇感惊异,何雨蘅将第一碗马奶子献给苏哈的狗,是他崇敬主人的最佳举动,令苏哈顿生好感。两碗马奶子下肚,浑身暖意融融。
    收拾起颓废的心情,虽明知天下并无这般凑巧偶遇,何雨蘅仍与苏哈结伴赶往苏赫尔。
    苏哈豪爽、何雨蘅随性,两人相处日深,愈发为对方所吸引。
    一场降雪后四野苍苍,笼罩在缭缭炊烟中的苏赫尔城给死寂的原野带来勃勃生机。二人在城郭的僻静之地圈围栏、搭建帐篷。
    何雨蘅去市集沽酒、买了两件羊皮袍子,苏哈也不客气,换下身上的旧皮袍与何雨蘅围着火堆把酒言欢。
    次日,苏哈独自前往苏赫尔汗大帐,用三十匹好马换得一袋金豆子。牧马人大都是赶着马群逐水草而生的自由人,天寒地冻之际,苏哈打算在苏赫尔住下,等开春了离开。
    何雨蘅在苏赫尔四围城墙上给天权留下标记,与苏哈一同喂马、喝酒,与狗共眠,越发跟雪狼混得厮熟。
    萨满祭祀仪式繁复冗长,在藏龙潭耽搁多日,天权谒拜萨满大神,探问明王下落无果,心下念着何雨蘅如何再敢久留,急急赶回塔克城。果然,何雨蘅言而无信,擅自离开塔克城不知所踪。正懊恼得不知所以然,恰遇寻天权无功而返的杨扬。天权与何雨蘅相交多年,默契极深,仔细验看地图,果然发现他留下的标记,二人一路急赶直奔苏赫尔。
    暴风雪过后,无垠的荒原宛若玉宇。天权凝视天际星光黯淡的长庚星,眼眸中闪过一线焦虑。因无法通过鹰涧崖,他和杨扬被困在离苏赫尔城百里之外的马索塞已有半个月,只能每日夜观星象聊以自慰。这几日长庚星愈发黯淡无光,紫微隐晦蒙尘,就星象而言实非善事。
    天寒地冻、呵气成冰。天权数夜不休不眠地仰望星空发呆,不免教杨扬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悄声替天权系上羊皮氅,他冷若寒冰的手反握住杨扬的手指,呐呐自语:“孔雀行将寂灭,我该怎么办”?此刻的他带着些微稚气、几许依恋,往日坚定淡泊的眼眸,闪烁彷徨如临深渊。
    杨扬任他握着自己的手,凝视凄苦的天权,忽觉心间一阵绞痛。天权许久无语,亦不曾松开手掌,直至缓缓飘来的云雾将星辰完完全全遮蔽,始得收回心神,对视杨扬疑惑的目光,慎重言道:“数百年前,西方有极乐世界,帝释天正义宽容,民众富足纯良,盖因有孔雀护佑。然摩耶觊觎垂涎孔雀,其妍艳绝伦且善读人心,普天下的男人皆受迷惑,她十次授封王后、七为夫人,搅得诸国战事纷争不断,二十余位国王、王储因其暴毙。帝释天承萨满神意平息战乱,自见到摩耶,所有的一切都改变了。只要能让摩耶展颜一笑,帝释天甘愿为她做任何事,西方最后一片净土自此沦落,被战火烽烟和鲜血所掩埋。帝释天把他的国家、民众甚至连孔雀都交给了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遭受天谴被萨满天神焚为灰烬。时至今日,西域诸国仍然战乱更迭”。
    “萨满天神能处置帝释天,为何不除去摩耶?任其为祸西域百姓”?萨满天神的做法简直教杨扬难以理喻。
    “尊崇神旨不需要理由,在西域任何人都不敢质疑萨满天神”。天权正色凝视杨扬:“帝释天死后,摩耶为所欲为,肆意挥霍征伐、豢养无数男宠。西征途径赛伊湖休整,她俯身湖岸取水洗颜,圣湖亦为她褪去了天之蔚蓝。她痴迷于自己美丽的倒影中,竟投湖而亡。传说唯有帝释天见过摩耶的笑容,赛伊湖是帝释天的出生圣地,摩耶为他舍身,帝释天便可重生,但帝释天失去了孔雀,即便重生也只能是凡夫俗子,不再拥有神力”。天权幽幽望向天际,漠然苦笑:“摩耶凭借孔雀亦得重生,如果帝释天以金乌手刃摩耶,完成他前世未达之使命,帝释天便可回归天界。倘若摩耶以孔雀处死帝释天,摩耶将拥有与萨满天神相制衡的魔力”。即便帝释天与摩耶已然重生又能如何,彼此为对方重生,毅然为对方寂灭。“重生复寂灭,寂灭而重生,辗转已然十世”。天权凄然合拢双眸:“孔雀的神力行将耗尽,帝释天与摩耶都将不复存在”。魔界与天界会因此陷入混沌,这是萨满天神亦无法接受的结局。
    “孔雀何时会寂灭”?杨扬望着天际,长庚星闪烁无常。
    “孔雀之劫厄就在指日间,唯求诸神护佑他安然度过劫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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