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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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雨蘅虽喜好杯中之物,对应酬却颇为头痛,带了杨扬溜出塔克城,遍尝异域瓜果、美食。
胡人生性彪悍,虽不富有却极为好客,令杨扬感觉不到任何危险的存在。躺在凉棚下,头枕香甜的蜜瓜,何雨蘅闭着眼懒散笑道:“二妹妹何不小睡一会儿”。
西域,这片神奇的土地如此与众不同。瓜田边的马道,燥热的尘土遮天蔽日。瓜田里,白桦树映着蔚蓝天空,格外清爽宜人。
一列人马迎着飞扬的沙砾赶路,令杨扬大感讶异。
当先的贵妇勒住马,眺望令人垂涎的蜜瓜地,杨扬正想坐起身,却被何雨蘅伸手按住肩膀。
贵妇脸上蒙着金色纱巾,头戴金丝小圆帽,窄袖胡服华丽而精致,随行的女侍俱面遮红纱。一行人将马匹拴在瓜田边的白桦树下,踩着田埂向凉棚走来。
女侍用面纱掩住口鼻走进凉棚,将一块金锭抛掷在何雨蘅面前,吩咐道:“去挑几只好瓜,把桌子擦干净,我家夫人要在此歇脚”。
杨扬瞅了眼在瓜地里转悠的何雨蘅,好歹忍住笑容。这些天他们混迹于塔克城周边的牧羊人帐篷里,沾染了满身羊膻,难怪会遭人嫌弃。女侍嫌她肮脏,提着喝茶用的铜壶去水渠盛了清水服侍夫人洗手,杨扬将桌子擦拭了好几遍,挑剔的女侍方勉强过眼。
“出门在外不必如此讲究”。贵妇人幽幽叹了口气道:“十多年了,终于又能尝到家乡的蜜瓜”。说着揭开面纱,露出肤白胜雪的绝世容颜,额间一道弯月形伤痕如点朱砂。
女侍接过何雨蘅递来的匕首,将蜜瓜切得七零八落。贵妇人朝何雨蘅展颜笑道:“十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回塔克城,孩子们连家乡的蜜瓜都没见过”。
何雨蘅直直盯着她的笑靥,目光久久不能挪开,贵妇对男人惊艳的目光早就习以为常,丝毫不以为意。
“只要夫人喜欢,小人愿意每天给您送去最新鲜的蜜瓜”。蜜瓜在何雨蘅掌间滚动,小刀流畅划过,瓜瓤似花瓣绽放,散发出甜蜜诱人的芬芳。
“我们住在塔克城萨摩将军府中”。美妇陶醉于男人痴迷的眼眸中,甚至有些喜欢这个肮脏又带着些许魅惑的男人。
女侍眼中闪过一丝不满,很是厌恶地将两人赶出凉棚,何雨蘅席地坐在田埂边的小树荫里,杨扬撇了撇嘴角,以示对男人猥亵行径的万分鄙夷。
驻足小憩了大半个时辰,一行人继续冒着骄阳赶路。何雨蘅眺望消逝于尘土间的身影,微笑道:“明日一早,希亚就要启程前往疏勒,我们该回去了”。摘下马鞍上的宽檐帽递给杨扬,返身爬上马背。
两人浑身臭汗地赶回塔克城,萨摩正搂着新纳的美妾午睡。杨扬不惯午睡,沐浴更衣后来找何雨蘅,却见他仍脏兮兮地坐在温泉池边,支颐出神。
“那位贵夫人美虽美矣,只是做你母亲都绰绰有余”。杨扬对何雨蘅的好色行径极为不满,恼火他一路心不在焉漠视自己的存在。
“多谢二妹妹提醒”。何雨蘅顿时喜上眉梢,凑近她耳语道:“你即刻去见希亚公主”。杨扬捏着鼻子忍笑应承,目送她转身离去,何雨蘅眼中倏忽闪过一丝阴霾。
片刻,杨扬只身返回,原是希亚公主的姨母萨依夫人从墨玉城赶来送行,希亚正陪姨母和姊妹们说话,无暇分身。
何雨蘅不禁皱眉,沉思片刻起身直奔萨摩的寝殿而去。远远看见盛装的疏勒迎亲使节走出寝殿大门,正想上前见礼,却见一队军士持刀将疏勒使节团团围住。一名胡人将军面色阴沉快步赶上,瞪着莫名其妙的使节,喝道:“城主喝了阁下所献的酒,突然觉得很不舒服”。使节尚不及回话,已被一众军士摁倒在地,结结实实捆绑起来。寝殿大门洞开,炕床上侧卧的女子只穿着亵衣,黑发自臂弯间垂落,愈发衬得胸前肌肤如雪晶莹。
何雨蘅虽只瞥了那女子一眼,却不禁趔蹶倒退数步,扶住墙角始得站稳,寝殿中的女子正是玲珑仙子。炙热的烈日即将消沉,无形的魔爪将在黑夜里肆虐。
恰在无计可施之际,数骑驿马一路高喝自外郭直奔内城而来,似乎有要紧人物来到塔克城。乘着一片忙乱,何雨蘅塞给杨扬一张羊皮地图,叫她设法找到天权。支走杨扬后,他才好与玲珑周旋。
凝视愈发黑沉的天际,何雨蘅从温暖的水中站起身。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他湿发披散,胸膛赤裸,在一众目光的注视下旁若无人地自顾穿起衣袍。
玲珑痴痴看着何雨蘅,缓步踱至他身后,拔下发髻上的银梳,默然替他梳拢起头发。沉默许久,何雨蘅终于按下心间的愤怒,沉声问道:“你杀了萨摩”?
“是”。玲珑的语声透出些许凉薄。
“你打算如何处置希亚”?何雨蘅骤然回眸,既然玲珑将替代希亚前往疏勒和亲,必定不会放过她。
“你想要我如何处置她”?玲珑低低叹了口气,男人的心不知是什么做成的,竟有如此多的牵绊,且对每个女人都情真意切、关爱备至。
何雨蘅无言以对,两人便又陷入沉默中。玲珑为他戴上羊脂白玉冠,男人的绝世风采令苍穹间闪耀的星辰黯淡无光。
在何雨蘅对面坐下,玲珑目光如剑透过男人的眼眸直刺向他的心田:“你来塔克城所为何事”?
何雨蘅神情自若地应道:“穆王郑岢重金请我前往波斯寻觅奇珍宝石,途中恰闻疏勒与乌孙部和亲,便绕道来凑凑热闹”。他对于玲珑眼中的疑虑视若不见:“驼队由天权带领前往波斯,我想在此躲懒几天却被你赶个正着”。倘若天权知悉他目前的处境,当真要一头撞死于南墙。
“你此番携带重金是要前往波斯寻觅宝石”?玲珑冷笑睨视他,连傻瓜都不会相信他的说辞。
“我是商人,不是疯子,更不会把性命丢在这片不毛之地上”。何雨蘅无所谓淡然一笑:“天玑子转道渭城便是去花销那笔银子,否则敝号最赚钱的货物如何能出得关隘”?
玲珑窜起身狠狠抽了他一记耳括:“原来卖给斐冀火器、精铁的人却是你”。
“火器、精铁在我眼里跟绸缎、漆器毫无分别,只要能让我获利,我什么都卖,何必在意货主是谁”。何雨蘅拿起桌上的湿手巾,敷在热辣生疼的脸颊上,诡异笑道:“焉耆弹丸之地耳,又何来精铁、火药”?
“你简直就是个混蛋”。玲珑打落他的手,拔下发间的双珠玳瑁簪拧开顶端的珍珠,挑出一坨药膏轻轻涂抹在他的脸颊上,幽幽问道:“你当真是来此躲懒的”?
何雨蘅叹了口气,笑道:“看来女人并不那么好骗”。他绕道六七百里赶来塔克城若只为了凑热闹,似他这等懒人如何能打诨得过,说不定还会因此丢了性命。但据实相告,难免打破醋坛,引火烧身。
玲珑见他欲言又止、笑意疲赖,脸色顿时一沉,又抽了他一记耳括,这一下恰如清风拂面,不似方才那般暗藏杀机。
“你想歪了”。何雨蘅握住她的手指,笑着解释:“六年前商队来塔克城交易货物,遭遇一群以劫掠丝路驼队为生的悍匪,匪首是萨摩的兄弟萨德,我与萨摩也算是不打不相识。那次交战,沙暴突起将我卷走,待我醒来时已在库巴山谷中”。
“相传雪莲仙子的居所——库巴雪山”?玲珑诧异问道,库巴雪山温泉四溢、黑石狞立,接近那片山谷的人都会莫名迷失方向。
“救我性命是位和善的老婆婆”。何雨蘅清澈的深瞳笑意迷幻:“冰峰绝壁间凌寒怒放的雪莲与积雪相映,美得让我忘记身处何地,山谷中雪茶遍生,芳香袭人”。他神游太虚之境,一时难以自拔,许久才幽幽说道:“与老婆婆同住的还有个年纪与我相仿的女孩”。
“少年相识,你们也算得青梅竹马了”。甩脱何雨蘅的手,玲珑不悦地撅起小嘴。
何雨蘅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道:“商贾者唯利是图,万般皆为下品。何某虽有万般不是,唯”诚信”二字时时铭刻于心间,婆婆于我有再生之德,即便路途遥远艰涩,何某怎敢有负恩人嘱托”。
玲珑凝神而视,唇畔浮起一丝笑容,摩挲着何雨蘅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既如此,你何不娶了她回去”?语气真挚恳切,充满相惜之情。
何雨蘅眼神一涩,莞尔笑问:“你当我是谁,难道天底下的女子都应该喜欢我”?
玲珑含羞低下头,以己之心度天下女人之心,未免太过狭隘了。何雨蘅握住她的手指,幽幽叹息道:“人活在世间有太多无奈、太多的迫不得已,不要再用鲜血去浇灌仇恨的种子,让自己活得快活些”。